凌江朝,奉京南城。
正是拂晓时,包子铺的伙计两两抬出蒸好的包子,掀开蒸笼盖,白雾带着香气和热气一下子把人影盖得严严实实。
虽说都隶属于奉京,但南城显然没有中城那般气派,南城生活节奏慢,这会子才能见着零星几个摊位开着,细数一下十有八九都是早餐店。
一个身着粗布杉的小女孩从巷口走出来,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脸蛋生的十分俊俏,白皙的皮肤在清晨的阳光下近乎透明。她的眼睛长得极好,黑白分明仿若不含一丝杂质,偶尔抬起眼皮来四处看看,又迅速垂下去。她的眼神那样干净,却总感觉少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鲜活气,再加上那身暗淡得几乎要分辨不出颜色的衣裳,更让人觉得沉闷了。
小女孩直奔一家小店去,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一前一后进了店,她仿佛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漂亮的眸子泛起浓浓的恐惧,动作娴熟地快步闪身进墙角,直到两个少年买好东西走远看不见身影她才慢慢走出来,朝着小店走去。
刘店主见了她,很自然地用荷叶装进几个包子递过去:“小鱼,还是原来的吧?”
江无虞默不作声地接过东西,点点头,微不可闻地道了谢,转身走了。
刘店主望着那个离去的小身影叹了口气。江裁缝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全家就搬来南城了,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已经十五年了,可江无虞确实瘦小,明明及笈的年龄,谁看到都会以为还是个小孩。
江裁缝待人亲和,他跟江家的关系还不错,江无虞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明明小时候还聪明机灵的很,看见他都会甜甜地喊六叔,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越木讷,这几年甚至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了。
也是,江家的九安裁缝铺生意一直都不太好,被隔壁常胜裁缝铺压着,江丫头又从小没了娘,跟父亲哥哥相依为命,虽然他们都待江丫头很好,但毕竟都是男人……
刘店主摇摇头回店里去了。
江无虞回到家中,家里大门只开了一半,她将买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刚走到后院,只听痞里痞气的一声:“喂!”
江无虞一惊,全身的寒意都冒了起来。
江莫伤出了商户街,雇了辆驴拉车,载着两箱跟来时原封不动的漆红大箱往铺子里赶。
驴拉车不似马车那般气派地带个棚,就只是一匹驴子拉着木头拼成的板车,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直直朝人身上钻。
江莫伤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出声招呼前边的驴夫:“伙计,还有多久?”
驴夫眼睛晒得眯成一条细缝,闻言也不回头,张嘴却是说了别的:“你这店也太偏了,还有一段路嘞。”
江莫伤灌了一口凉水,呼口气道:“去中城干点事。”
“你是去这个月商户赛吧。”驴夫大约也是觉着赶路无趣,江莫伤开了话茬便接着说,“我就经常拉中城到南城的路。南城赶去参加的也不少,但每次也就一家裁缝铺能出点名,叫什么……常胜裁缝铺的。”
“诶。”驴夫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有些惊喜地回头,越过江莫伤去看背后板车上驮着的大箱,旁边一块小招牌隐约露出裁缝铺三字,“你不会就是那家裁缝铺的吧?诶我说,这一趟出了不少名卖了不少东西吧。你说这车费……”
江莫伤瞟了车夫发亮的双眼,默不作声地抽出那块小招牌,露出上面的前缀:“伙计,我是久安裁缝铺的。”
他露出一副苦笑,对上驴夫有些尴尬的面容:“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和两个小厮要养活。老板,你这车费……”
“南城快到了啊。”驴夫骤然开口打断,回过头来不再搭理他了。
江莫伤似笑非笑地盯着驴夫的后脑勺,又把招牌隔在箱上,仰身枕上去。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远远能看见自家的店铺大门了。江莫伤直起身子开始给箱子解绑。
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直冲到他面前,死死拽住他的裤脚:“爹,爹,不好了,小鱼掉进河里被刘叔救起来,现在还没醒呢。”
什么!
江莫伤一下子跳下板车,抓起江无恙的衣袖,眼神惊恐,跟刚才逗弄驴夫的样子判若两人:“不是让你看好小鱼吗!”
“我……”江无恙张嘴还未说什么,就被江无伤扯着往铺子赶。
江无虞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边的发丝还在滴水。
她生的很好看,脸上粉黛未施,身上的衣裳沾了水,更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只有胸前坠着的玉坠子有点亮色。
就是这身素到不行的打扮,愣是被衣服主人那张俏丽的小脸衬出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
江家父子冲进来时,郎中正把手从江无虞的腕上抬起,听见响动看向神色慌张的二人,在他们开口前先摇了头:“太晚了……你们可以准备后事了。”
“小鱼。”江无恙哆哆嗦嗦地朝江无虞走去,腿软几乎站不住。他伸手想抚上妹妹的脸,却被指尖触到的冰凉惊得连忙收回,“不会的,怎么会,小鱼,小鱼!”
江莫伤像是被抽了魂,愣愣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等他终于能开口了却是望向郎中,神情恍惚,吐字虚无:“谢谢大夫……请跟我到前头去结账。”
江莫伤带着郎中走了,江无恙终于控制不住,紧紧拥住江无虞,趴在她的身上哭泣。
江无恙沉浸在失去妹妹的痛苦中,没有注意到窗户被悄悄开了一条缝,一股冷风吹进来。
床边装饰用的流苏没有反应,江无虞垂下来的一缕湿透的发却被这股风吹得轻轻晃动。
风停了,玉坠子绿光一闪,江无虞霍然睁开了眼睛。
江无恙还在闷声啜泣,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头顶有触感传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下的妹妹好似有了呼吸。
江无恙猛然抬起头,就对上了江无虞浅笑着望着他。
江无虞等了半晌,江无恙还是那般呆愣的样子。她颇有些无奈地加重了按在江无恙发顶的力度:“哥哥。”
“小……小鱼!”
江莫伤坐在铺子门槛上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