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漆黑的夜里湖水与天上的雨点几乎连成一片水的世界,高擎的荷盖在狂风暴雨中翻飞颠覆,黑影憧憧,宝函宫的侍卫们刚刚换班,看着这雨都有些嫌:“这么大雨,穿油衣都顶不住。”
在宫里值日是不能打伞的,下雨只能穿着油衣,不许用蓑衣斗笠以免有碍观瞻,这油衣宫里不配发,都由自己备办。宫里禁卫大多是勋贵子弟,配备这些当然也不难。但青犼卫却是不同,这支卫队从各地军中精选出来最擅长侦察、跟踪、刺探的军士组建的皇帝身边的近卫,出身都贫寒且在外乡,这支队伍可以说都是死士,仅效忠皇帝一人,仅听皇帝的命令。他们没有显赫的家势,在宫里卖命也就只求个儿孙富贵平安,许多人拿了钱都是攒着寄回家乡去,哪里舍得买绢绸上只是刷了层桐油就卖得十分昂贵的油雨衣,一下雨便只能硬顶着。值日又是一班就两个时辰,若是湿了也没地方换衣鞋去,因此他们也最不喜欢雨天。
青犼卫的统领,刚刚被皇帝吩咐杖毙了,副统领于寰刚刚上任没多久,小心谨慎得紧,走过来检查轮值情况,随口问道:“怎的都是我们的人在?宝函宫原本的侍卫呢?”
自从太子被禁足在宝函宫里后,宝函宫的宫禁就有了两套侍卫班子,一套是东宫原本的侍卫,由沈安林统领,一套是青犼卫派出的,两套侍卫系统同时安排守卫值日,四人一岗,守卫森严,密不透风,连飞过的白鸽都要检查一番。
那当值的青犼卫的侍卫面上带着不满:“都在班房那里喝酒呢,说是弋阳公主立了大功,太子高兴,今日厚厚赐下了酒食,从酉时就已开始在那里喝着,直到现在都还没散,我看当值的没几个在,都是出去走一圈点了卯就回,老实当值的只剩下我们兄弟们。”
于寰看他们不满,笑道:“太子赐酒食,难道只给他们不给咱们?”
当值侍卫道:“自然是也给了,但我们哪有他们那么厚的脸皮当值的时候就敢喝酒。”
于寰道:“难道沈统领竟不拘束他们?”
侍卫道:“沈统领下午进来见了下太子就走了,说是家里也有事。副统领刘斌压根不管事的,你一向知道的。”
于寰自然知道,东宫侍卫说白了就是太子的家臣,太子赐酒食,他们自然就敢喝,而且东宫侍卫全都是当朝勋贵子弟,家里没个爵位的都进不来,平日里待遇优厚,太子时时有赏赐。青犼卫这般贫寒家庭子弟出身的看在眼里多有不平。更何况才被问罪了个统领,人人都噤如寒蝉,不敢造次。于寰只能宽慰他们道:“无妨的,这般大雨,门口又锁死了,值班房就在门房那里,进出人都能看得到,你们下了值交班了,也去吃点好的再回去吧。这般大雨,你们也回不去,干脆烤烤火喝点热酒,以免着凉了。”
那侍卫面上露出了笑容,他刚才来接班的时候,看到东宫侍卫们笑嘻嘻那里热着酒说笑话,那酒端地是好酒!香味在外边大风大雨中仿佛都能闻到!更不用说还有整只囫囵烤的烤乳猪、烤全羊在那里,东宫侍卫们全都拿着佩刀削了肉片在炭火上烤了就酒喝,别提有多惬意了!还有好些点心和时令果子,都是宫里才有的稀罕货。当然,也不是不招呼他们青犼卫的当值的,但他们哪个敢吃?
他们平日也知道自己与东宫侍卫任务不同,东宫侍卫守护的是太子爷本人的安全,哪怕也是在看管太子爷,但表面上听的还是太子爷的命令,哪怕这命令如今经常是帮打鱼、翻地,种菜甚至是挖粪池子,青犼卫虽然暗地里笑话他们沦为挖粪池子的苦力,却也心中明白,东宫侍卫们这些活才是最轻省最没压力,也不会被问罪的太平官儿,贵为太子,哪怕是被逼得日日去膳房做饭给皇帝,那也是天下至尊,皇帝虽说关着儿子,却仍然赏赐不断,不许人折辱了储君。
反观青犼卫,号称只奉君诏,接的是但凡出宝函宫一步可直接格杀太子的命令,听着仿佛很威风为皇帝亲信。其实他们全都是贫寒子弟出身,谁不知道诛杀皇室储君,那是要诛九族的!说得好听是奉诏,但真出事了,动手的那个人必死无疑的。会不会株连九族,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背这口父杀子的锅了。
于寰走了几步,看着雨越来越大,自己身上虽然穿着油衣,一阵风吹过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半边身子全被吹湿了,他摇了摇头又撑着视察了几处岗哨,看到无一例外都只剩下青犼卫的人在值守,果然东宫那般侍卫都已躲去当值的房间内喝酒作乐去了,毕竟太子所赐酒食,便是有个什么疏忽,太子也会护着他们,更何况他们能有什么疏漏?这样大雨天,下午太子也十分高兴传了酒来,听说喝醉了早早就歇下了。他看了眼书房内果然灯烛早就灭了,平日里太子心中担心弋阳公主,会反复研读兵书,翻看北犀的地图,对着棋盘久久不语,如今弋阳公主大捷,他终于高兴地尽力一醉。
太子不知道皇上下了什么命令。于寰想起刚刚被紧急派去北犀的副统领,心中叹息,不由为过于年轻的太子和公主惋惜。他一一宽慰了忠于值守的自家侍卫们,又一一许诺他们交班后可去值日房那里饮酒吃食,毕竟是太子所赐,却之不恭,然后满意地看到侍卫们对他感激的眼光,自觉收服了人心,才带了些飘飘然回了值日房,也下值了,这么大的雨,赶紧回侍卫房换了湿衣裳是正经。
他走后没多久,当值的侍卫眼看着到了交班的时间,却迟迟不见来接应的侍卫,雨越来越大,随着风传来的香气和笑语声隐隐约约,侍卫到底忍不住回去值日房看了眼,果然看到来接班的值日的兄弟已忍不住吃上了,看到他们来都不好意思地笑着招呼他们:“哎雨太大了,从营房那边过来便已全湿了,便喝几口黄酒去去寒。你们也快擦擦水,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吃吧吃吧,这都半夜了,这样大雨,门口把好就是了,外面宫墙外也有值守,不必太担心。”
一时众人聚起来都喝起酒吃起肉食来,要知道太子这边虽然看管得紧,但食材全都是上佳的,御膳房采办不敢在这上头克扣,这一比起来,在营房那里平日吃的侍卫饭食,比得和猪食一般了。
哗啦啦天上的雨和湖水连成一片,湖水里仿佛也有什么游着水,荷叶翻飞遮住了一切痕迹,容璧已悄悄换了一身漆黑的袍子,从头到尾都罩着的玄色桐油大氅,连脸都被风帽紧紧罩着,悄悄地在漆黑的夜色里,走上了九曲桥,一路走入了水榭中,水榭里仍然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