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巧珍那个年代,龙已经十分罕见了,但在东海之中,有一条修炼了八百年的蛟龙,传说它有真龙血脉,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角巡天。
修真者正邪两派对峙数百年,大部分修炼的修士、妖怪都加入了其中一方,但角巡天是个例外,一方面它生活在海里,常年不见影踪;另一方面也是它足够强大,脾气又大,完全不鸟任何一方的邀请或是威胁,所以钟巧珍那时候也只是偶然见过这条蛟龙两次。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钟巧珍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角巡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龙,反而更像是妖,还是修炼失败,走火入魔,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那种。
忽而,钟巧珍想起什么,看向身周。
一望无际的泥淖,各种动物的骨骸,角巡天……
钟巧珍脑海里快速滚过这些信息,突然间得出一个令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结论:“难道这里是……东海?”
瞎了一只眼的角巡天抬起丑陋的头颅,用仅剩的那只暗红色眼睛反复打量着钟巧珍,发出隆隆的声音:“钟巧珍,你难道全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钟巧珍茫然,“不记得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追着几个邪修来到这里,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而后循着水声找来了这片骨骸海,其他全都没有印象。
对啊,怎么会没有印象?
钟巧珍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追踪那几个邪修之前呢,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流月宗?在古战场?在红尘中的街边酒楼独自饮酒,还是在做别的什么?
钟巧珍的脸上浮现了茫然的神色,她发现自己真的记不起来了。
不是那种失忆的不记得,而是一种事情似乎就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的挫败感。
角巡天看了钟巧珍半晌:“看来,突破元婴境失败对你的影响很大。”
“突破元婴境?”钟巧珍重复了一遍,“谁?我?”
钟巧珍明明记得自己还在结丹期巅峰,的确打算做好充分准备工作后冲击元婴境,但她应该还没来得及冲击……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钟巧珍忽然倒抽一口冷气,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劈了一刀,她感到一阵刺痛,迷迷瞪瞪有些记忆被激活,是钟和伟夫妇、英华特高、死去的另一个“钟巧珍”……
钟巧珍用力晃了晃脑袋,她感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我,我是在做梦吗,还是出现了幻觉?”她喃喃自语,一时有些分不清楚。
“梦?幻觉?”角巡天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意味,“你已经连现实都不愿承认了吗?”
“现实?哪里?”
“这儿!”角巡天庞大的身躯不知有百里千里,露出垃圾山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此时它轻轻一动,整片骨骸海里便发出连续不断稀里哗啦的声音,那是无数堆积的骨骸被碰撞粉碎发出来的。
一股冷风吹过,动摇不了黑暗,但让那片骨骸海发出了一种十分奇特的鸣响,像是无数的骨头主人复活过来,潜藏于黑暗中窃窃私语。
“这儿?你说这里是现实?”
角巡天发出冷笑:“钟巧珍,流月宗的钟巧珍,如果这儿不是现实,你认为哪里才是现实?”
“临海城。”钟巧珍说,“我想起来了,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尝试突破元婴境,但有人偷袭了我,导致我道陨身消,但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复活在一个濒死女孩的身体中,她就生活在一个叫临海城的地方。”
更多的记忆被激活,钟巧珍想起了英华特高里发生的事情,想起了发生在食堂中的袭击,长得像雾川主人年轻时候的少年,被截胡的翠廊阁,还有那本她突然惆怅,闲得无事借阅的修真书。
“屠龙女修士……我懂了,这的确是个梦,我在做梦。”
钟巧珍找到了自己的解释。
修真者很少做梦,因为梦是人们在身体休息的时候,不受控制外溢的意识,修真者经过千锤百炼,道心稳健,几乎不做梦,如果做梦,那必然是自己的直觉接触到了某些来自天道的信号,需要格外注意。
“应该是因为我现在变成了普通人,加上睡前看了那本书,所以才会做梦。”钟巧珍想。
一阵凄厉又难听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钟巧珍看向那头独眼将死的蛟龙,角巡天的暗红色眼睛中流下了一行难看的血泪:“做梦!你居然以为自己现在在做梦?!”
蛟龙仰起头,发出震天的啸鸣:“钟巧珍,你破境失败受到反噬,脑子糊涂了,这里才是现实,什么临海城、英华特高、另一个濒死女孩,那些才是幻觉!”
钟巧珍微微皱起眉头,看向角巡天:“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角巡天也看着她,过了许久,它似乎一下子委顿下来:“不记得了,你真的统统不记得了。”
钟巧珍:“?”
骨骸海再度发出碰撞的声音,丑陋的头颅一点点往下沉去,这条蛟龙重新将自己一点点埋进泥淖中,埋进骨骸堆,就像钟巧珍发起攻击之前那样。
就像它已经躺在这里,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了数千上万年那样。
钟巧珍:“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角巡天的声音懒懒的:“你不是觉得我只是个梦吗,既然只是梦和幻觉,你又何必在意我说什么?”
“那也不能话说到一半就算了吧,你说这里是现实,那你告诉我,东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角巡天的独眼已经快要闭上,听到这里眼皮微微抬了一下,暗红色的眼睛重新睁了开来:“因为……”
因为什么?
钟巧珍还想问,突然间感到光亮朝着自己兜头罩了过来,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是严漱雪。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吗?”严漱雪把台灯调暗,轻声对钟巧珍说,“安心睡吧,天还没亮呢。”
钟巧珍问:“你……怎么在这里?”
严漱雪替钟巧珍盖被子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