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嗓子,把接收到的信息梳理简洁,转述给柏乐逸。
“文艺片,男二,不需要很强的演技……开机时间,不确定……剧本,正在写,还没定……片酬,不确定。上面写的备注是:‘导演还在拉投资’……”
一段话,每个省略号,都是程捷敌不过自己内心的无语。
顺便,给自家老板说出那个“拒”的时间空格。
但柏乐逸单是静静地听完,不但没拒,反而问:“多少人?”
程捷:“导演初步拟定,两个,其中一个是他。呃,他是男一……编剧,和灯光、摄影、剪辑、配乐、后期……”
总算,空气都沉默了。
程捷用指尖,扒拉手机屏幕上,这张翻拍的纸张——
是的,别的团队,最少也会发个正式的电子文件包;这个导演,就把自己在信笺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丢了过来。
他刚一眼看到经纪人转过来的这个合作请求,觉得,也许能让柏乐逸感兴趣。
一路念下来才发现,这个本子虽然形式不靠谱,但它的合作内容……更不靠谱啊!
空气安静了几秒。
没想到,老板不但没生气,反而一如既往,淡淡问道:“主题有吗?”
程捷:“……”
之前那几条合作,柏乐逸回回都在奇怪的地方喊停。
比如“大制作”,“大团队”,“高片酬”,“大目标”等等。
这条,竟问到了这个细节上。
他赶紧放大那张纸,在寥寥的字迹上搜索,三两下找到,转述道:“导演说,想拍个‘孤独的故事’,但具体想法没定。他这里说,大概会塑造一个志向远大的人物,不给他爆发的机会,最后,让他在怀才不遇的孤独里,找到更光辉的自己……”
空气又安静了。
程捷对于自家老板的内心所想,已完全不能预测。
果然,柏乐逸沉默一阵后,竟又接着问道:“还有么?”
指这个项目的其余信息。
程捷忙去翻经纪人的补充注解,一口气说完:“导演是新人,今年刚毕业。幸哥说,看过他拍的几部学生作品,其实很不错的,如果去参赛,至少都能拿个一等奖;没拿,是因为他都没去参加。说是社恐,不想见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喜欢跟别人说话。”
转述到这儿,程捷都忍不住笑起来。
点点屏幕上那张翻拍的纸页,他说:“这个孤独的故事,是导演想拍自己吧?”
内容创作的圈子就是这样。
总有新人,动不动想把自己的故事,搬到自己混饭吃的领域;坚信自己的经历和心路历程,能在世界舞台上,为自己赚取美名、拥趸、人脉和金钱。
但程捷跟着柏乐逸打滚混圈多年,作为行业的资深从业者,这些事,他见得多了:这些人中,胜者寥寥。
大多数能做出的,都是些孤芳自赏的东西。
就算是那几部特别著名的,也没一部不票房遇冷的。是挂到墙上,都没几个人看的扑街作品罢了。
当然,他老板不在乎那些,只看重作品质量。
可问题是,一部空有个主题,故事雏形连导演都没想明白的东西,生出好作品的概率有多大?
然而,柏乐逸深思片刻后,却说:“先留。让幸辉安排,跟导演见个面。”
程捷:“……好嘞!”
他不能理解,心想,那就拭目以待咯!
一件事才刚告一个段落,程捷脑子里问号还没捋直,就被另一件事找上了门。
——休息室外,一个男人谄媚的声音,忽地,穿透薄薄的墙壁,传了进来。
“喂?林总,哎哎,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男人声音轻,却让柏乐逸再次睁开眼,通过镜面,跟程捷惊讶的目光对上。
这个偷偷摸摸打电话的人,正是他们这部戏的头儿,导演计宾。
本人斯文儒雅,德高望重。平常是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让人立正的类型。
这时,却难得一见地卑微。
“呵呵,怪想您的……啊、是超了点儿!主要群戏,卡得呀……后、后制也有点……对,就差那么、小一千万……”
他的声音由甜蜜,到焦虑;但再焦虑,也努力地甜蜜着。
他显然在尽全力地讨好对方,不希望自己的焦虑给对方添堵。
可是,在说完那个“一千万”后,他就被人挂了电话。
计宾悲愤:“……诶,我……”
亮着一圈温金色灯光的化妆镜里,柏乐逸给了程捷一个眼神。
程捷明白,专属于他的场子来了。
他立即从沙发上撑起身,理理衣服,无声无息地出了门。
门从外面关上,房内,陷入更深的静谧。
柏乐逸一动不动,把玩着戏装搭配的古董怀表,垂眸静听。
入行以来,他给自己规定了一项原则:他看上或参与的戏,要是陷入资金困境,他一定不会不管。
但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背景。
因此,负责出面的环节,都交给程捷。让他假装是顶着“助理”头衔的隐形大佬,而自己,则是个不知身边藏龙卧虎的演员而已。
“计导!”程捷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呃……咦?这不是我们的最帅助理,小程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道,跟我合作啊,呵呵……”
计宾像偷东西被抓了个现行,心慌意乱间,话风都有点崩。
好在程捷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强推剧情的技巧,已驾轻就熟。
他拎出几句台词,把计宾剩下的矜持彻底摧毁,把自己出门的任务当场完成。
这样,等柏乐逸开门出去时,一眼看到的,就是泪眼婆娑的计宾,紧紧握着程捷的手。
好像恨不得要找棵树,当场跟程捷跪了,两人结拜为兄弟。
柏乐逸一脸茫然,问:“导演,您怎么了?”
计宾赶紧放开程捷的手,腰板挺直,偏头左右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