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臻第一次见到贺榕,是去岁年末时分。
寒冬中的天南道大雪封山,崖顶却有染得鲜红的雪水涌下。
天光已然大亮,善后事宜依旧未完。沈怀臻御剑远眺,举目苍茫。
金猊兽已死,她也该离开了。陶家少主此前曾特意亲自前来询问她是否愿意拜入陶氏门下,并慷慨地提出给予客卿之位。幽州州主门下客卿,听了便知是莫大一份殊荣。
不过她依旧婉拒了,称:“多谢陶少主抬爱,只是我无父无母,自幼蒙师尊教养,同门关爱,不敢忘恩。华溪堂虽式微力弱,却是我唯一的家,恐怕要有负陶少主青眼了。”
陶越川闻言并不生气失望,反倒赞许地一笑,建议她报名参加第二年秋的命台论剑,并称以她的才能,就算夺不得榜首,也一定能名列前十。
沈怀臻那时还并未决定是否要报名参试,只谢过他好意。
她在外独来独往惯了,本打算自己御剑下山,却在途中碰到了一个人。
起初,她还以为是又遇妖邪,毕竟来人的出场方式十分的……不正道。
由于金猊兽之祸,空中一些区域设了禁制,现下还未撤去,她中途不得不穿过山林。
异变就是那时发生的。
枯黑的树影重重将她笼罩其中,静立在风雪之中的参天古树一时形似鬼魅,枝叶静静延展,根系爬过冰冻深土,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困在阵心。
沈怀臻并不怕此等山野精怪的把戏,她从不是仗着修为高就滥杀无辜之人,可有金猊兽作恶在先,她拔剑出鞘,准备先把作乱的东西揪出来审审再说。
头顶枯枝轻颤,碎雪簌簌而落。
从树上跃下一个人来,并不顾她长剑已出,端端正正抬手向她一礼。
“沈仙子,冒昧叨扰,还请见谅。”
剑刃冷光映雪,照亮对方俊俏年轻的面容,一双眼黑如夤夜,亮如寒星。
这一身玄衣、身姿笔挺的俊秀少年,似乎毫不在意她锋利剑尖几乎抵在自己喉咙上,微微一笑,落雪融化在他眉睫。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天南道,也知道你在查梁州旧事。”
沈怀臻眯起眼睛,剑尖再往前一寸,就要刺破他咽喉皮肤。
少年依然面不改色,缓缓抬起左手。为表示自己毫无攻击之意,他的动作很慢,但沈怀臻还是绷起万分警惕,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
他左手上戴了一只薄薄的黑手套。
迎着她注视的目光,少年缓缓将手套摘下,苍白修长的五指全然显露出来。
掌心摊开,那无名指根部,一丝鲜红如血的细线缠绕。
她一时怔然。
“沈仙子既想查明令堂真正的死因,为何不与我联手?”他一字一句讲得温平而清晰,“想必你已经知道,她去世时,手上也有与我相同的一道血线。”
沈怀臻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掂量他话中的分量。
他不紧不慢接着说:“梁州旧事,我当年牵涉其中,知道的信息想必比仙子你多一些。我也清楚自己很可疑,所以不求你立刻相信我,为表诚意,我带了一个人来。”
他带来的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瘦弱羞怯的小姑娘,自称名为邹棠。
“我不认识你。”她淡淡道。
可那低眉顺眼的小姑娘一见她却难掩激动情绪,忽然双膝一落,平直跪下,将一物举过头顶,双手奉上:“请……请仙子查看此物!”
说实话,无论是那穷凶极恶的金猊兽,还是大雪中语带机锋的少年,没一个真吓到她。不如说,他们俩加起来的冲击力,都不如这一跪来的大。
不适的记忆被唤醒,她心底泛苦,连忙侧身躲开,皱眉道:“别跪我,起来。”
待这小姑娘起身,她才谨慎地隔空用灵力接过那东西。
那是一枚灵符。
就算已过去大半年时间,当时那种心神剧惊的震动并未在记忆里被冲淡分毫。
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发昏,不可置信。
符中藏匿的,是母亲亲手封印的灵息。
是一抹脆弱虚软的灵息,像是在濒死之时匆匆而留。
她留下的是一个字。
一个“鹤”字。
沈珮在她记忆中,一直是个温婉聪慧,笑语嫣然的女子。她一生与人向善,无论是身为沈氏分家小姐,还是被逐出家门后一介市井平民,从来都是心平气和、宠辱不惊。
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母亲是病逝。
直到两个月前,她从沂州一路追到青州,诛杀了某个作恶多端的入魔邪修后,母亲有位生前旧友突然来信邀她见面。
来信者名为杜惜淳,是她父亲的表妹,母亲与她的关系曾十分亲近,是以沈怀臻觉得见见这位表姑母也无妨。一见之下,却让她窥得某个陈年秘辛背后的血腥一角,从此再难安眠。
杜惜淳那时已病入膏肓,朴素的衣裙下只剩皮包骨头一副身躯,往日曾清秀柔润的面孔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精神更是有些恍惚不清。唯有提起沈珮时,她一双眼睛才亮如炬火,仿佛要燃尽身体里所剩无几的气力。
“你母亲去世那年,曾参加过命台论剑,你知道吗?”
她紧紧抓住沈怀臻的手腕。
“她用的是假身份,还上了剑榜,是第三十五名,你知道吗?她一直很聪明……”
沈怀臻当然不知道。
母亲是医修,可剑术也十分出挑,这她是清楚的,毕竟自己学剑的开蒙老师正是母亲本人。
算算日子,的确是命台论剑开试的年份。
可母亲参试,甚至上过剑榜……
杜惜淳望着她,血丝密布的眼中怔怔落下一滴泪来。
“论剑后没多久,她忽然病逝……她的死有蹊跷,有人害死了她,怀臻,她没有病啊……”
沈怀臻便是在那时得知,母亲离世时,遗体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处,生出了一圈纤细鲜红的血线。
那血线是什么?是它造成了母亲的死吗?母亲为什么要瞒着众人暗中参试?果真如姑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