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内洛普觉得F先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挑他做夫婿,又形容了一番坎贝尔家少爷,“在沙龙里,大家都很喜欢谈论坎贝尔家的大少爷,尽管他的敌人说他的天赋并不是神赐,而是来自于魔鬼,还有人说他是吸人鲜血的恶魔,但大多数女人却对此想入非非,甚至说‘要是能触发他的欲望,她们不介意做牺牲的羔羊’。”
露西亚尴尬地咂咂嘴,继续往后看。她没有想过,贵族小姐间的话题竟然可以如此放纵,明明她们是最注重自己名誉,可以为了贞操把自己变为战士的人。
佩内洛普接着说,选择伊格内修斯做未婚夫,除了他不在乎流言外,还在于具有挑战性,要是能够成功吸引他,日后她在沙龙的地位必定会直线上升,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佩内洛普怕极了F先生,又忙着用括号补充:“我承认,我只是想要在那些贵妇人间有谈资而已。我很羡慕她们,噢天哪,我就是个俗人,希望您别批判我。”
F到不想批判她,属于她的F还没看这封信呢,拿到信的是露西亚·戴维德,她又心虚又觉得好笑。从前的书信里,佩内洛普极力将自己和其他贵族划开界限,展现不同,直到青春的悸动疯狂来临。
随后,她又说回宴会上发生的事,她穿了最漂亮的衣服,把头发编成复杂精美的样式,还在金色的发丝上点缀了又大又亮的马贝珠。她打包票,那天,她一定是哈托普的三个女儿中最漂亮的。
等她到公爵家舞厅,找了许久才看见伊格内修斯自己一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阴影里,有穿着华丽的女孩子尝试邀请他跳舞,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个遍。
于是佩内洛普退缩了,只在远处看他。
“他好像有所变化。”这句漫不经心展现的关系终于暴露她对伊格内修斯观察已久。露西亚心中的不快更甚,尽管她不承认自己对伊格内修斯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如今还是在潜意识骄傲地宣称伊格内修斯是自己的。
喝了一口红茶,用枯竭的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来回划动,她终于找回些F的灵魂碎片。
“他的眼睛比以前明亮了,表情也变得柔和了,看起来比之前开朗许多。”
露西亚得意笑起来,这完全是拜她所赐,是她花了许多心思得到的报偿,佩内洛普看看就好了。看见伊格内修斯的良好表现,她嘴角不断上扬。曾经的老师说得一点不错,当老师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看见孩子成长。伊格内修斯的改变于她而言,意义远胜过那十个金贝,她说不清这是出于两性之爱还是出于师生之爱,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爱他。
她终于以看剧本般的态度继续阅读了。
“但我靠近他时,才发现想错了。如果说从前他的眼睛如最锋利的剑,那么现在,他只是把剑光收入鞘中了。他好像在观察,对每个人的行为都嗤之以鼻。”
露西亚想起,她告诉过他要学会观察每个人的言行举止,可以不奉承他们的言行,甚至让他们不快,但一定要观察。
在他一开始不愿听她讲课时,她还说过,观察也是一门艺术,用得好可以把人的心理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有点庆幸,好在他没对着她检验话语的可信度,否则她轻浮的爱就要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到信的最后,佩内洛普也没引起伊格内修斯的注意,然而她还是想要继续尝试,因为这关系到她的终身幸福。
露西亚无法理解她幼稚的想法,对她的言论有许多困惑之处,但她认为保护学生是工作之一,她绝不允许有人抱着爱以外的目的接近他,想到佩内洛普可能只是为了博得F先生的好感,把虚无缥缈的爱情藏在实实在在的物质之下,才告诉F先生自己想要爱世界而不是爱人,她更加气恼。
这时,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恼火,只知道要纠正佩内洛普荒诞的想法,让她明白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她立即写了封更长的信件,洋洋洒洒批评佩内洛普的行为,指责她的虚伪,痛斥她不尊重爱,让爱掺上世俗的利益和纠纷。
通读一番,露西亚还是把刚刚写好的回信撕碎,划亮火柴把它点燃,让它熄灭在灰烬中。
她的回信太露西亚·戴维德了,她现在是F,应当努力扮演好穷苦不羁的文学家的角色,而不是与小女孩争风吃醋的女人。
最终,她终于代入佩内洛普的F先生的行文习惯,隐晦而克制地告诉她,她的行为让他有些意外,并祝愿她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
看着信消失在白洞里,露西亚又有些后悔,甚至是为那些意识流间产生的一小部分邪恶,一点点占有欲,一点点妒忌。
她难道不是在做白日梦吗?贵族会爱上平民,但他们的爱永远是短暂的。她又怎么能够批判贵族与贵族间的交往呢?它们是不正当的,但至少它们会是长久的。
她对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同时也在欺骗伊格内修斯和佩内洛普。
只爱生活不爱人是她罪不可赦的谎言,此刻,她不得不问自己:
爱是影子,你要如何对着它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