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跨入夸梅斯大学的宴会厅,露西亚紧张不已,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叹。想当初她在时钟神殿时还为肄业头疼不已,如今只读了一年书,却成功拿到了看上去摸上去都十分逼真的毕业文凭,经历起颇为戏剧性的人生。
真算起来,她今天也该在联谊的学生之列才对,根本不可能被伊格内修斯挽着手走进学生与教师间。
感慨归感慨,再次看见熟悉的老师,露西亚还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踮着脚对伊格内修斯说悄悄话:“你看被那群学生围着的老师,是我的文学史导师佩格·奥利弗教授。”
“去和他打声招呼。”伊格内修斯说着带她走过去。
“我希望他记得我。”
露西亚注意到,学生间女性依旧不多,但相比而言已有所增加,占大多数的女孩子还是被邀请而来的社会名流和校外人员。
她们的目光投射到露西亚身上,又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让露西亚惴惴不安,体态也无法保持,心虚地低头看裙子。
“露西亚,看前面。”伊格内修斯直视前方说。
露西亚只好摇摇头挺起胸脯,余光瞥到伊格内修斯的暗红色领结。她今天穿了他非常喜欢的那条红黑色裙子,而他也为她打上红色领结,还在扣眼里别了一枝红色的玫瑰。露西亚想,大家之所以看她,一定是因为她走在伊格内修斯旁边,又看上去太过亲密了——尽管他们只是像之前一样手挽着手。
她得从伊格内修斯身边跑开,免得被当成靶子。但愿这些学生老师讨论的话题能足够吸引他,别让他看见舞池。
正在同奥列弗教授交谈的学生看见他们前来便停下,教授本人也好奇地回过头。露西亚觉得,奥列弗教授看上去又苍老了些。
他先看向伊格内修斯,才把目光落在露西亚身上。
露西亚屈膝行礼,“奥列弗教授,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奥列弗推推鼻子上架着的金丝眼镜,茫然地说:“不好意思,女士,我认识你吗?”
露西亚慌乱起来,看着他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是露西亚·戴维德,您不记得了吗?”
“名字我倒是熟悉,哼。”他说,“你们就是拿这位女士的文章反驳我的。”他推开聚在一起的学生,“去找她交流吧。”
露西亚鼓起勇气,想要唤醒他的记忆,“奥列弗教授,我是和朱恩·贝尔小姐一届的学生。”
“朱恩·贝尔?”教授转过身来,“她已经辍学嫁人了。我也对你没有印象。”
露西亚见大家都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迫不得已,只好说:“可是您说过F……”
这下可惹恼了教授,他回到学生中间说:“戴维德女士也想到我跟前扭转我对F的印象啊。不可能!F一定、永远、必须是位女性,我不管你对F抱有什么样的幻想,她都是个女性。”
露西亚想要继续说下去,脑子里却空白一片,身体本能地退后。
伊格内修斯说:“我也这么认为。F一定是位小姐,才能够对世界拥有敏锐的感知。”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阁下居然会了解文学?”奥列弗讥讽道。
伊格内修斯从容地说:“不如我把对F的印象说出来,看看您认识的F是否也这样?”
“洗耳恭听。”
伊格内修斯对越发好奇的学生们说:“首先声明,我对F的感受和奥列弗教授一样,我从未见过这位作家,只是直觉告诉我F是她不是他。”
“F是个敏感的人,敏感通常被认为是女性和艺术家的特质。”
“F是个矜持的人,她的文字总是很谨慎又中性。看得出,她一直想模仿异性写作,但更喜欢聚焦于男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露西亚提心吊胆,惊讶地看他。她不知道他居然在看自己的作品,明明她从来没在图书室看到一本刊登她作品的杂志——她想起来了,他曾说F像个小孩,只有小孩才爱玩匿名的恶作剧——但他又说F是满脸横肉的暴发户。
那时,她以为他只是那这个话题当消遣,没想到他真有深入了解过“F”本人。现在,更大的恐慌席卷而上,她想,伊格内修斯会不会发现了自己F的身份呢?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学术造假”的证据是不是也跟着被他掌握了?
“F是个热衷于给自己制造困境的人。她总是画地为牢,凡事都要思考多面,在她的文章里,没有对错可言。”
奥列弗打断他问:“你的文学课老师是谁?伊芳·艾迪?”
伊格内修斯介绍道:“露西亚·戴维德小姐。”
奥列弗又推推眼镜,“但你们的观点大相径庭。”
伊格内修斯开玩笑道:“戴维德小姐一向秉持求同存异的原则,在关于F的见解上,我们是有不同意见,所以平时尽量避免谈论。”
奥列弗看向露西亚的眼神变了,好奇中带着尊重,但依旧陌生,好像他们不曾对话。
露西亚忐忑不安地垂眸看自己裙摆上的黑珍珠。
“那我再补充几个。”奥列弗说,“F是个坚韧的女性,她充满力量,又不像没礼貌的女孩那样咄咄逼人。F的文章里没有对错,但她是守规矩的人……”
露西亚见他们聊得酣畅淋漓,悄悄离开,没被伊格内修斯和奥列弗教授说服的学生都跑出来围着她。
“他们说得太玄了,根本没有道理可言,比臆测还臆测,相比而言,还是您的观点更让人信服。”
“特别是奥列弗教授,他说得好像他见过F一样。”
露西亚摆出营业式的微笑说:“我们各有各的立场和看待方式。不过,无论F是男是女,是富是贫,大家都喜欢他的作品,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的情绪却低落下来,难过奥列弗教授也只记得F不记得露西亚,露西亚就像透明人,活在世上20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人惦记。她也为同窗好友嫁为人妇而感到不解,心里一半扼腕叹息,一半又替她有遮风避雨之处感到高兴,而后,对未来的担心又锁住她,她开始想象朱恩·贝尔的婚姻是否幸福,该如何面对七年之痒。
正准备继续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