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的了。”泰勒元帅最后只说。
白天,他尚且能够将思绪投入到其他地方,晚上则不同,一旦进入梦中,他总是梦见露西亚消失在人群中的情景。她像一滴彩色的墨水,脆弱精致,掉进漆黑墨水里立即消失不见,被汹涌澎湃的恶意吞噬,又变成影子在记忆中显形,失去原本的面貌,不断扭曲变化,时而歇斯底里,时而颓靡错愕。梦境忠实地展现着他对她的担忧,也因此让他被黑夜所捕获。
他差点在梦魇中迷失方向,只是为了不断追逐变化的露西亚,想要把她带回自己身边,让她变回本来的模样,变回那个和太阳一样闪烁着金色光芒与金属光泽,可以无拘无束表达自己的露西亚。但露西亚总是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不断地掉着眼泪,泪珠一开始和珍珠一样从眼眶掉落,后来变成血珠,滴滴答答把整片梦境染成红色,直到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片漆黑。
除了如同恶作剧般试图扭曲露西亚形象的梦境,佩雷格林娜也会和他揭示露西亚的死亡。他梦见过木偶魔女如何割掉露西亚的子宫,把那小巧的、精致的、充满生命力的艺术品捧在手中,奉上祭坛,祭坛上挂着一手握笔,一首执剑的露西娅挂画,魔女用模糊不清的语言呢喃着,随后把它吃进肚子里。他也梦见过露西亚的眼睛被挖去,空洞洞地盯着前方,在察觉他的目光后,木讷地转过头,嘴角上扬,弯成白鲸嘴唇的弧度。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体验着露西亚的痛苦和无妄之灾。他在每个深夜醒来,像孩子时那样,把自己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试图以此拒绝整个世界的黑暗。
之后他终于找到方法,在鸟巢中与海鸥同眠,做着飞鸟从世界各处飞回生灵神殿的梦。这让他好受得多,只是当佩雷格林娜发现他的灵魂没有在庄园时,会气恼地用仆人们发泄。
不过很快,她的乐趣又转回露西亚身上。
八月时,她洋洋得意地离开,说要去找露西亚,被伊格内修斯拦住。他们俩狠狠打了一架,随后她把他锁进禁闭室里,自己优哉游哉地出去。
“我本来想教那位年轻魔女魔女准则的,她却选择了女巫三训。”她把伊格内修斯的意识捏在手心,随意地翻找,伊格内修斯不断变化思维的形态,把自己掩藏起来,尽量把重要的信息藏得更深。他和生者与死者纠缠,试图在滔天的仇恨中保持自我的航向,当他那脆弱的纸船被撕裂,又化作零散的浪花,疲惫而无休止地同她搏斗。
“她在七月离开乔治娅,找到了露西亚,真有趣。嗯,毕竟她还是个年轻魔女,不像我们,已经对这个世界的一切祛魅,她还对艺术有所期待。”
“不过……”说到这时,佩雷格林娜莞尔一笑,“她比所有魔女都更狠,我见到她时,她的眼睛颜色比罗兰的都要深,影子黑得像她手里的墨水。真不知道她的胃是怎么装下那么多人的尸体的。总之,她的确保护了露西亚。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她在哪了。”
她捏着伊格内修斯的下巴,在他眼中捕获恐惧。这么多天以来,他都小心地掩藏着恐惧,但现在,终于暴露无疑。
恐惧是思维的杀手,她像拎起一只小鸡仔一样,放大这抹恐惧,把它变成最深的苦难。
她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尖叫哭号着哀求她杀了他,但他变成流水,从她的指缝间溜走,变幻为一只飞鸟,于是她觉得他准备把灵魂寄存体外以躲避了。但她又猜错了,伊格内修斯把她拉入自我的边缘,在这里,时间空间全部消融,虚无之中的两股意识不停对峙。现在,她终于成功激起来伊格内修斯的斗志,他必须把她留在这片无止境的意识空间中来保护自己脆弱的爱人。岛上的生活将在此刻变得有趣起来。
有趣的事总是一件接一件彼此相互吸引的,两人互相撕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接入了第三股意识。比起帮手,它更像一匹马,或者一条船,它在她出其不意地时候载走了伊格内修斯,于是,她回到现实世界。
外面积着厚重的雪,一只小巧的灰色猎鹰从玻璃窗台跃下,佩雷格林娜的黑夜立即追上去,发现它停留在黑夜无法触及的花园里,用轻蔑的黄色眼睛看她。
她恼羞成怒,拿起一柄铁剑赶到花园去。她恨透了这些花,更早的时候,她在马哈尼但也受过这种花的羞辱,那时她误入了一片这样的花园,手里的黑剑被腐蚀干净,差点沦为枢机主祭的阶下囚。枢机主祭的女儿还趾高气昂地审讯她,后来却和她一道,也被投入地牢,从敌人变成朋友了。
怀着对屈辱的恨意,她一片一片地砍着花,那个叫做费怡的女仆坐不住了,从裙子底下拿出两柄匕首,莽莽撞撞地朝她挥舞,嘴里还喊着什么“不许动露西亚的花”,虽然使剑的姿势像□□一样恶心,但不可否认因不美观而极具攻击性。
佩雷格林娜微笑地看了眼猎鹰,躲避费怡的同时,将黑夜的力量灌注到伊格内修斯的身体中。当伊格内修斯回过神,剑已经刺入雪莱夫人的身体里。
他慌乱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松开颤抖的手。雪莱夫人就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下去,被恐惧的费怡接住,佩雷格林娜得逞地欣赏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并分出一部分神去围猎那只鹰。
雪莱夫人依旧睁着眼睛,温柔而沉默地看他,他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滴落进尘埃里。这时,雪莱夫人回光返照般笑了,“想不到你会为了我的死亡掉眼泪。”
她的声音在后半段突然失去老年人的沧桑,变成亲和的女声,随即,她倚靠着几乎要跪倒在地的费怡站起来,握住贯穿至后背的剑刃,把剑抽出来,一阵风从她的创伤中钻出,她像蛇蜕鳞般褪去老年人的伪装。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金色长发的女人,头发被风带起织成长长的辫子,金线与银线交织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她的眼睛是灰白色的。
“阿芙乐尔·□□班。”佩雷格林娜比伊格内修斯更先一步反应过来,把铁剑丢下,快步走过来,凝结出一柄漆黑的剑直指阿芙乐尔喉咙。
“你以为你还是神的使徒吗?!”
“我只是觉得这场戏剧实在太无聊了。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会导致压倒性的胜利,那就没有波澜起伏的悬念了。这样的戏剧,观众是看不下去的。”阿芙乐尔满不在乎地拨开剑,“在封闭的海岛上,两边各有一名魔女才算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