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乘的紫檀木马车四平八稳地向前行进,转瞬驶入了大道中。
车中气氛有些冷,像有无形的霜冻凭空凝结,叫人无端打个寒战。
晌午后天色大霁,东君一忽儿跃上长空,筛过的日光再一股脑挤入马车格窗,在面前人脸上洒下一片碎金,给本就明丽的容貌添上几许生辉的光彩,惹得人移不开眼。
明姝靠着落花流水纹引枕整个人歪斜在车壁上佯装休憩,余光不失刻意地向太孙送去。瞧出来了,太孙在生气,唇畔一贯上弯的弧度也被着意隐去了,从上车到现在,他一句话不曾同她说过。
明姝知道他生气的缘由,心头当下也是极歉疚的。太孙生性桀骜,恨极了被人束缚,之前便因被江上月设定命运以反复折寿十年为代价去夺无几的希望。
她骤得话本,却一而再地借其操控太孙,此番逼太孙做的事更是与本身走剧情的任务无关。
他待她哪能不恼?
可顾修怀和云绮瑶作为惟二给明姝少年时光带来光明的人,顾修怀已生死不明,情况不辨,明姝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绮瑶再折到黄世林手上。毕竟生来毫无缘由待她好的人实在太少了。
“太孙。”明姝鼓起勇气唤了声。
谢熠舟正阖眼休憩,眼皮子不动一下。
明姝却觉得他听到了,于是她又道:“太孙帮了绮瑶,明姝甚为感激。今次强逼太孙前来是我做得不对,在此向太孙承诺,日后除了为迎合江上月剧情设定非用不可的情况,话本我是尽可能的不会再用了。”
明姝说的是十足的真心话,对太孙的歉疚以外,两次通过话本对谢熠舟的控制非但不让她喜欢,反而在她心底点燃一根不安的蜡烛,昼夜不歇跳动着。
谢熠舟终于睁眼,瞧向她的眸子不带情绪。
晖光下,明姝水晶葡萄般晶莹透亮的眸子又清又亮,她极为诚恳地说:“明姝明天中午在青县最好的恩雅酒楼设宴向太孙致歉,太孙能来吗?”说到最后,她神情带上丝怯意,声音也弱了下来,生怕谢熠舟拒绝似的。
她这么做有两层目的,一则真心想表达歉意,二来是怕太孙报复,赶紧儿顺顺毛,毕竟以她的观察了解,对面这位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主。
自小只能靠自己的姑娘心思难免更多些。
谢熠舟神情终于有些变化,他凝眸看了明姝一阵,弯唇笑了笑,眼角漏出狐狸才有的精光来:“好啊。”
明姝感恩戴德地点点头,心头却无端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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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恩雅楼。
谢熠舟没有备车,是摇着折扇一路晃悠过来的。今日他着一袭靛青色卷草纹印边长袍,腰间配青玉镂雕双角兽坠佩,乌发未成髻,而是束成高马尾,插了根青玉钗,活脱脱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早有小二在门口候着,见着人殷勤迎将上去,当街打了一拱,一面说吉祥话一面将太孙引到顶楼雅间。
“司姑娘昨天下午亲自找掌柜定下的菜式,还别出心裁增添了许多新鲜主意,保证殿下今日这顿餐食美味之余不失新奇。哦对,司姑娘还为殿下请来了蜀地的戏班,听说蜀戏和燕京戏不同,戏子可以单手连翻十几个跟头,那变脸的剧目也精彩极了。”
明姝给的好处不少,小二眉飞色舞说尽了好话,他一边说一边偷觑谢熠舟脸色,只见这位殿下嘴角笑意悠然,心情状似不错。
谢熠舟收了折扇往手心一捣,扬了眉道:“我便看看,司三姑娘今日有哪些花样。”
眼见锦袍衣角在门外一闪,明姝已站起身,笑盈盈道:“太孙来了。”
谢熠舟第一眼径直落到雅间正中那张八仙桌,桌上布满珍馐美馔,温酒器中的琼浆玉液阵阵飘香。
与其说是盘盘碟碟的菜,称之为幅幅精美的画作更为妥帖。
大内御膳房揽尽世间最好的厨师,拥有四海最珍奇的食材,谢熠舟作为皇室嫡长孙,自小到大又有什么没吃过的?明姝只得从一个“色”字下功夫。
今日这一桌菜,皆以白玉平面瓷盘作底,那便是一张张雪白画纸。再将各色食材切为丝,碾成丁,作为画上点和线。
于是一眼望去,有巍峨壮丽的千岩万壑图,有直上青空的排排鸿雁图,也有那绘满傲然挺立的粉梅和亭亭修竹的寒雪万景图。
好别致的心思,谢熠舟在心中赞了声。
目光慢慢上挪,又陡然一定。
谢熠舟觉得嗓子有点干。
司明姝今日着意拾掇过,一身樱粉色的软烟罗裙衬得她肤色滢白如玉,像一块香甜的白玉芙蓉糕,笼在漫天飞扬的樱花雨中,诱人去戳一下,啃一口。
她一向不怎么爱戴钗环首饰,今日耳边难得坠上一对珍珠,泛着莹润光泽,引得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太子妃从小耳提面命:“小舟,这世间伟丈夫从不靠欺凌弱小彰显自己的力量,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境,须得记得尊重弱小,尊重女子。”女子在这世间本就活得更加艰难。
谢熠舟深以为然,并将此奉为行事圭涅。他虽行事乖张恣意,在和女子相处中,却能做到不轻浮,不贱视,亦目不斜视。
面前女子却有魔力,只端端正正站在那,目光澄净无任何媚色,却能轻而易举把他眼珠子勾过去。便是她腰间一条随风飘荡的银白丝绦也能引他一看再看。
明姝被他盯得也有些恼了,霞飞双颊偏过头去。
谢熠舟轻咳了声,摸了摸鼻子择了明姝对面的椅子坐下,向明姝做了个“请”的姿势:“司姑娘也坐。”
这算两人相识以来少有的和谐又愉悦的用餐时光。不过大多时间是谢熠舟在吃,明姝从酒盅后悄悄探出目光打量他神色。
低眉浅笑间,眉宇间初春的冻人风雪消融成潺潺流动的春水。他兴致不错,就着宴上几幅名“画”侃侃而谈,为明姝补充了几则其背后典故趣事。
明姝猜想,太孙大抵消气了。
紧绷的心弦便逐渐松快起来,酒过三巡,她展颜笑道:“太孙觉得如何?”
谢熠舟悠悠看她一眼,唇畔一弯:“甚好。”
明姝高兴道:“水沁班是蜀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