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冷下脸转身便回了房间。雪松神色有些担忧，怯怯唤了声：“姑娘……”甚少见到姑娘这样满身透着凌厉的模样。
明姝既未怒冲冲上前讨要说法，也未自己躲在一隅默默垂泪，只一个人面无表情坐在哪儿一句话都不说，反倒更显得可怕。
雪松却不知，只这么一小会儿，明姝已心思百转。她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绝不能让云家人如意。
是使法子给云家找些麻烦还是索性就逼着将绮瑶嫁了？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接一个冲动的想法不受控制地蹦到脑中，那些主意是滚烫的，烧得她心头一阵燥热，却如何停不下来。
“雪松，去找个媒人问问，青县有无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郎君，最好是近日就能成婚的。”凛冽寒冬，她极用力地朝自己摆动团扇，又一口气猛灌了几口凉水，试图驱赶积压在心口的燥烈之气。
脑中仍一刻不停地思量着。明日她将回京，今日须得将事办妥。她手中握有能写人命运的话本，倒也不怕云家不应，眼下唯一的问题是能不能在今日内寻到堪与绮瑶匹敌的郎君。明姝不自觉想到黄世林，不由心生可惜：“若非黄世林品性不端，劣迹累累，其容貌和家世与瑶儿是极相称的。”
身畔人久久站着不动，明姝声音严厉了几分，催促道：“还在等什么？去呀！”
雪松面目僵硬，双目瞠圆，显然惊愕到了极点，朝夕相处的姑娘忽然给了她一种极陌生的感觉：“姑娘可是在说气话？平时您最重瑶姑娘的。”匆忙之下找到的未婚郎君能好到哪里去？她急急劝道：“姑娘千万三思，莫因一时醋意冲动行事，误了瑶姑娘一辈子。”倒不是雪松向着绮瑶，她知道明姝表面冷静理智，内心深处却最柔软，如果真的因冲动做错，那必定成为跟随她一生的罪恶和不可摆脱的阴影。
修剪得圆润的指尖猛地掐进粉白的肉里，立时牵出一道殷红。
雪松的话如惊雷过耳，一下将明姝劈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也如从酒醉者头顶浇下的一桶凉水，叫原本笼在脑中的那团迷雾被缓缓拨开，目中见，脑中思便逐渐清明起来。
明姝眼皮一跳，猛地站起身，喘了几口气，眸中揉过一丝凝重。
她方才是怎么了？像是被人下了蛊，头脑被恶意灌满，身体被执念和冲动牵引着，差一点做出不可饶恕的错事来。竟有一瞬间觉得瑶儿嫁给黄世林那恶霸也无不可。不论云家如何，瑶儿从未亏欠过她半分，反而在她孤零零初到青县的年岁里予她良多。
实则明姝最近时不时会陷入这种状态，被一种本不属于她的情绪所控，冒出一些不属于她的想法，做一些非她意愿的事。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正极力要将她扭转成另一个人。
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是谁呢？
明姝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眸光不经意滑过垂在腰间的荷包上，整个人忽然骇住了。
话本中的司明姝岂不正是一个这样的人？爱谢熠舟入骨，随着对太孙感情日益加深，她变得自私、刻毒、失去原则和自我。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冒出直往上蹿，
明姝猛地拉拽下腰间荷包朝炉炭中扔去，噼啪几声，荷包并装在里头的《东宫斗》话本不一会儿便化成了灰烬，明姝看在眼里，心中反而松下几分。不论前路再难，没有比成为丧失灵魂的傀儡更可怕的了。
天下绝无白食的午餐，越诱人的礼物其背后往往注明了凡人不可承受的代价。江山月所赠的话本儿代价便是潜移默化间将活生生的你变幻成话本上他设定的那个人物。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未受多少话本的影响，即便心存芥蒂，明姝还是应了云家的请求带着绮瑶一块儿回京了，惹得雪松和姑姑们连连摇头，梅姑姑更是气得又一阵儿没予她好脸色，生恨明姝耳根软，什么亏都肯吃。
不论如何，青县私宅的马车平平稳稳地启程了。除却司府自己的护卫，东宫还特地请旨抽调了一队驻地江南的火凤兵一并护送，将雪松激动得热泪盈眶，直称太孙虽是个不靠谱的，太子太子妃却是实实在在的宽厚人，姑娘也不必对未来太过悲观。
“姑娘日后嫁过去，好好孝敬太子太子妃，东宫上下事务还不是您说了算？至于太孙，您既然嫌弃他，多纳几房妾室将殿下哄去便是，您自己也能落得眼不见心静，这日子岂不悠哉？”明姝无法向身边人解释之前她是受话本控制才状似对太孙生情，只得小老太婆似的反复唠叨她内心实则对谢熠舟甚为嫌弃，听得明姝耳朵起茧。当然，在旁人眼中这未必不是姑娘家口是心非的表现。
“司姑娘，卑职火凤营周昳，奉命为您驾车。”
雪松说这话时，恰有一名黑甲银衣，身材高挑的火凤士兵持刀从来。他脚步悠闲，不紧不慢，比起士兵更像吊儿郎当的世家公子。火凤营特殊，募兵素来从世家子中擢选，明姝未生疑，只朝周昳淡淡一点头。
火凤兵愿意屈尊来当马夫明姝自然没有不应的，路途艰苦遥远，加之此番还带着绮瑶，自然希望能快快回京。
一个时辰后她就后悔了。
火凤营的士兵功夫一流，伺候人的本领委实不大理想。就说这驾马的周昳，竟能在平坦笔直的官道上将车驾得摇摇晃晃，颠来簸去。明姝双手扶墙，面色青白，几欲呕吐，一边儿还要分身留意绮瑶的状态。
若不是第一次见到周昳，明姝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和她有仇。忍无可忍之下明姝挑帘儿看去，顿时怒火中烧。只见驾马的背影快乐地拉起缰绳左摇右晃，哪里有积雪就往哪里过，若是道上有从山顶滑落的堆积碎石那就更好了，他当即拎着缰绳从上方迈过，引得马车又是一连串动荡。
“来人！”明姝高声一喝，连淑女形象也抛之脑后，“这车夫不合格，换了！”
周昳被请走时回头瞥了明姝一眼，眼神清淡，眼尾一抹若有似无的痞意。明姝心中一动，隐隐生出一个想法。
车夫又换回来原来的，马车继续四平八稳地在官道上行进。绮瑶缓过神，终于能和明姝说话了。
“姝姐姐。”她怯生生开口，乌黑的眼珠镶嵌在雪白的鹅蛋脸上，像只小白兔。
“怎么了？”明姝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