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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1 / 2)

十二月,丙子朔,龙尾伏辰。

今年京城许是地气不好,天儿冷得邪乎,北风赶着趟一阵吹一阵似的紧,偏一丁点雨水落不下来,干拔拔只一味冷。

寻常人难捱,更别提身上不得劲的病人。

画晚是个疼人的,紧挨着云箫韶站到上风口,指望能给挡挡风。可她小小的人儿,将将到云箫韶下颏,哪儿就遮着风了,平白看吹得小脸发红。

因笑道:“你身上香?只管望上口站,过去。”云箫韶将拉回去,画晚不依:“娘,你身子吹得风了?”

云箫韶只是笑,又摇头:“你是我丫鬟,你站到我前头,没得一会子出来人挑你毛病。”

主仆两个哪是没事冷风吹着顽,是无奈候在这里等宣罢了。

站的这地方是宫里慈居殿,徐太后居所,云箫韶等闲也不是拿话唬人,自从新帝登基,慈居殿挑梧桐苑的毛病,实也太寻常。

不然也不能撂在殿外晾着不传。

殿前廊下砌白玉栏,云箫韶垂头望一刻,栏上龙凤密纹精细,她随口对画晚说:“这东西何苦来?原指着人劳累,略扶一扶、坐一坐,借力歇脚都便宜。偏雕得划剌手疼,怎扶它的。”

她腰背悬挺笔直,肩臂好似比着尺子打样,通身仪态半点错处没有,只是身上白茸绒氅子似乎不太贴身形,裁得宽了。

却这端正的仪态和宽大的外裳遮不得的,内里摇摇欲坠。

画晚省得,悄着声:“我先头好歹说,娘你晨间只用小半瓯粥并两口乳饼,看这会子头晕站不住,要不这栏上歪一会子?”

云箫韶不肯:“说了硌手。”

又一闭眼,舌底压的一小枚参片吞进腹中。

画晚更急:“这就用参?娘不要命了!”

云箫韶拍她的手:“莫挨,仔细碰着口脂。”

画晚眼中要落泪:“娘这病瞒着作甚?紧着告与殿下知道,也好给指个太医瞧瞧,管情儿就好了。”

她要念着那一人落泪,云箫韶不拦她的,只是提醒:“甚么殿下,如今是陛下。”

淡淡一副语气,苦涩涩参片没尽咽下去也似,口中仍是苦。

恰此时殿中转出来一名侍女,扬这脸儿,不知道还当廊庑檐上坠的有金子,蹬蹬蹬出来,见云箫韶也不行礼,张嘴道:“太后娘娘传你两个进去。”

画晚要理论,云箫韶给拦了,只说烦请带路,又落后两步扯一扯画晚:“我脸上妆还好?”

什么档口,一日吃不下一顿,到晚只是歪在榻上,底下决堤崩地流不住,还要看妆,还要做样,画晚咬牙:“好得很。”

似乎参片真有回春之效,云箫韶精神确乎好一些,笑嘻嘻招呼跟着:“那便好。”

迳到殿中,主仆二个低眉顺眼跪了,徐太后还未发话,一道娇滴滴女声先头笑道:“云姐姐惯常的花样儿的貌,姑母快别叫她跪,我看着都要心疼。”

慈居殿跟前敢自称一声我,宫里真真独一份儿。徐太后也不恼,慈爱笑一声:“蓉儿油嘴。”叫起,又打量道,“哀家瞧着,你似乎清减了?”

云箫韶在左首第一席落座,一壁嫣然笑道:“恐冬日里贴膘,因单门忌口,没想就减身量。”

方才徐太后没不高兴,这会子作色:“哀家跟前你也不称一声臣妾,家里奶奶娘怎教你的。”

“回太后的话,宫里妃嫔见着您自称臣妾,可我乃东宫妃嫔,这怎算的?再者,”云箫韶笑得格外鲜妍,“太后娘娘这话好新鲜,我家中慢说奶奶娘,全家都死绝,自然没人教。”

“大胆!”太后暴喝,怒极样子,宫人又给忙着顺胸口,徐茜蓉帕子撩捂在口上:“云姐姐慎言,诛杀云府的旨意是表哥下的,姐姐难道心怀怨愤,难道对表哥有怨言么?”

徐太后使她且住,抚着襟子对云箫韶露一个笑影儿:“宫里妃嫔见着哀家才自称臣妾,这话哀家听得,你还是等着皇帝迎你进来。近日你见着皇帝人了?得着准话了?”

这话似乎正戳着人,此前言笑晏晏盼头都落在这问上,徐茜蓉抻长脖子。

云箫韶看一看金碧辉煌的藻井,上头刻的金丝鸾凤。

这富贵气象,从前慈居殿可见不着,太后凤仪从来用苍玉、玄霜玉贵重大气,徐太后挑东西摆件儿的好眼光。

没得意兴阑珊,云箫韶淡淡答一句:“陛下行踪,陛下心意,岂是我等可随意揣测。”

殿中静一刻,徐茜蓉掩唇而笑:“还是云姐姐懂规矩。”

可不的,罔测圣意,谁多长一个脑袋。

丫鬟婆子陪着,徐太后说起宫里年节一应的活计,徐茜蓉句句捧,一口一个姑母,又一口一个表哥,画晚鼻子里接着哼气,纯是看不上,云箫韶托着腮,舀案上茶盏吃,嗯,香片茶,浓馥馥的口儿,没点子茗草清香,把人熏着脑仁疼。

恰太后说一嘴:“实乃千头万绪,幸亏蓉儿帮衬,哀家忙乱得要不的。”

云箫韶闲闲接茬:“也是,武皇帝朝太后娘娘虽然封在中宫,奈何真当是‘封’在中宫,宫中庶务皆由冯贵妃把持,太后没办过年,可不是不上手。”

先帝谥号武皇帝,武皇帝朝徐太后空有皇后头衔,常年幽闭不得圣宠,宫里是冯贵妃当家。要说冯贵妃吃的年小的亏,膝下孩子没养成,压根儿没活到武皇帝殡天,到头还是徐太后生的太子登基,后来冯氏获罪满门抄斩,不题,单表徐太后当年在冯氏手里吃的下乘,处处没脸,如今徐太后熬到头舒舒服服住进慈居殿,谁还敢触霉头提这嘴。

嘶嘶唉唉,殿里响起一阵不明显的吸气声。

偏云箫韶无知无觉,闭眼闷一口香茶。

咳咳,奇也怪哉,这一声呛出去,怎半点畅快没有?

忽听上首徐太后道:“说到这项,唉,倒是哀家托大,先头拿定主意,没叫你来商量一句。”转叫丫鬟呈来一只红漆的盘,里头呈放新油两枚桃木板子,太后笑吟吟的,“叫你总不见,今日已经二十七,尚功局又着人连催,新春的桃符再不挂出去眼瞧要迟,哀家便乱拿的主意。”

徐茜蓉语含歉意:“云姐姐莫恼姑母,恼妹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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