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的队伍一行四十余人,浩浩荡荡从出城的主干道上走过,魏浅禾以为自己会难堪、羞涩,但其实身处其中,余下的只有麻木。
落到这个境地,谁还有心力顾及旁人的眼光。
周边的百姓也没有如她所料,围观过来扔菜叶子扔臭鸡蛋,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都不够,哪还关心旁人的生死荣辱。
原来如此,所谓的脸面根本无关紧要,也不值一提。
她尽量挺胸抬头的走过一条条长街巷道,哪怕无人关注。
这是她的脊骨,作为人的最后一丝自主尊严。
就这样不停歇的走了有二十里地,终于到了此行的第一处官驿,衙役们开口停下休整。
众人迫不及待的坐下,魏浅禾也赶紧找了一处空地。
她的脚已被磨了不知多少处血泡,柔嫩手腕也被木枷磨出红痕,虽不至于流血,但长此以往,必是青肿交加,疼痛难忍的结局。
魏浅禾环顾四周,神情迷惘。
三十多个人不算少,若是在酒楼或是坊市,早就喧闹滔天了。
可在这个露天狭小的四方庭院里,就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们所有人都被框死在里面,等待未知的命运。
因为怕被打,没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全都静默的坐着,生怕连这一点短暂的休整都要泡汤。
就这样沉默着卖呆,魏浅禾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桃李。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跟桃李道别,交代好二人日后如何才能够相见……
她那样单纯傻傻的小姑娘,孤身被卖进南方的窑子,魏浅禾想都不敢想。
到此时,她才深深感受到了更多的无奈与彷徨。
她错了,原来不是选了活命的那条路就好了,其中将要面临的失去,也都是她无法承受的痛苦。
衙役开始清点人数,核发口粮。
魏浅禾眼见着衙役一人一个布囊,里面装着行路所需的饮水、干粮,还有少量的官银。
而他们一众囚犯,除了木枷脚镣,什么也没有。
她还是太天真了,错将流放之路想的太美好。
预想过此行艰辛,但她没想到会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
自从进了大理寺,她和桃李总共只吃了一顿饭,还是带着馊味的稀薄米汤。
饥肠辘辘下,魏浅禾差一点就想要将藏在内襟的馒头拿出来解解馋。
但她必须忍住,且不说无论是被同为囚徒的同伴看到,还是被衙役发现,都是被打死的命运。
更何况如今饿的受不了,接下来的路上只会更加难以坚持。
她要支撑自己活着走到西北,就得忍受非常人能忍受的磨难。
身体的苦痛只是暂时的,命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看着衙役的包袱咽了咽口水,魏浅禾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前襟的馒头,没关系,她可以的,有这个馒头在,她就总觉得还有一丝底气和希望。
桃李还在身边的时候,她以为桃李才是她心中隐秘的底气和希望,然而面对困窘的现实,生理上强烈的渴望。
原来人是可以为了活下去忘记一切情感的。
苦捱着终于等到衙役们吃饱喝足,剩下点酸汤寡水,连带着干硬的窝头,终于分发到他们手中。
魏浅禾也翘首等待着自己的那份,却眼见着黑汉衙役使了个眼色,窝窝头便从自己眼前划过,分给了下一个人。
负责分粮的是她魏氏旁支,曾经“小浅禾小浅禾”的唤她,也曾被她乖巧的喊过三叔的中年男子。
他神色僵硬,眉眼低垂,特意不去看向魏浅禾的方向。
在路上的时候,魏浅禾就感觉出来众人对自己的排挤,不光衙役,包括魏氏子弟在内的所有人,全都下意识的避开自己。
他们不跟她说话,不给她水和食物,甚至连她稍稍走慢了些,也有人向衙役告状,以此责骂她。
除了忍,她别无他法。
黑汉衙役见她吃瘪,很满意的扭过了头,几人交耳谈天,议论着下一个驿站附近有什么美食,能够饱腹尝鲜。
魏浅禾越听越饿,索性闭目养神,试图忽略他们提起的任何一样吃食。
从前,她什么时候为吃愁过……
如今,真是饿死了……
趁着衙役们闲聊,旁边一个稍比魏浅禾长几岁的女郎主动靠了过来,撕下手中半片窝头,塞到她手里。
相比感激,魏浅禾更多的是疑惑:“你不怕他们打你?”
女郎嘴角微扬,竟似毫不在意:“打就打吧,打死了也好,省得到了西北受罪。”
魏浅禾先是赶紧咬了一口窝头,狼吞虎咽着呜咽道:“受罪也比没了命强。”
女郎看她明媚娇嫩脸庞,明显曾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却没有半分不谙世事的娇气,活得这样通透有灵性。
“你就是魏家嫡女,魏浅禾?”
魏浅禾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从未见过眼前女郎,所以对方明显不是魏氏的人,这里其他家族的人互相之间不通名姓,她怎会独独知道自己的名字。
“衙役交代过,孤立你,就有饭吃有水喝,谁敢对你仁慈,就是死。”女郎的声音温婉,娓娓道来,没有一丝局促与恐惧。
魏浅禾反而惊了:“那你还来?”
好你个顾沧恒!
魏浅禾唯一能想到,会特意交代衙役如此对待自己的人只有顾沧恒了,愈是往后,愈是发现自己识人不清。
十多年的时间,她竟从未看懂过顾沧恒吗?
她以为,他起码良善,却发现,他睚眦必报,心眼小的很。
匆匆将手中窝头塞回女郎手里,魏浅禾扭头转向别的方向。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害了一条性命。
女郎却不依不饶,靠她更近:“魏姑娘能记住我的名姓吗?我名陆涟心,是陆家长房庶女,三年前嫁入王家,从此人称王氏夫人,如今我要死了,能否恳求魏姑娘记住我的名字。”
周围靠得近的人都觉她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