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格洛丽亚·嘉诗和门罗·格雷科一前一后走着,行李都已在五十米远处的豪华酒店里安置好,他们步履轻盈。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露天咖啡馆,红白格子桌布上是一杯杯表面覆盖着金黄色泡沫的咖啡,蒸腾出坚果芬芳的气息。圣雷莫本就是意大利闻名遐迩的度假胜地,外来者并不少见,尽管如此,这对气质非凡的男女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目。他们加快了脚步,在被认出之前走进了酒店,保安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厚重辉煌的玻璃大门。
“格雷科先生,嘉诗小姐,我和米拉马雷亚酒店全体员工都为您们的下榻感到无比荣幸。在您入住期间,我们将全力提供令您满意的服务。圣雷莫是一座宁静美丽的古城,请允许我向您推荐......”
落地窗大开着,格洛丽亚和门罗在露台旁坐下,喝着美国游客喜爱的清淡咖啡。酒店经理亲自迎接了他们,为他们介绍圣雷莫适合在春夏之交观赏的胜景,并且询问他们对晚餐的偏好。格洛丽亚一向是不吃晚餐的,正打算礼貌回绝时,才想起来和她一同出游的还有门罗。
“门罗,门罗,”她叫了他好几次才让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你想吃晚餐吗?”
“不了。”
经理对两人弯腰致意,在他离开卧室前,格雷科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给我们拿些酒。”
“好的,请允许我为您推荐本地的萝瑟丝葡萄酒,这种酒散发着红醋栗和蔓越莓的香气,略带咸味,非常具有利古里亚特色。除此之外,酸度花香兼美的加维柯蒂斯白葡萄酒,轻盈淡雅的灰皮诺葡萄酒,具有无花果太妃糖风味的甜型博斯克白葡萄酒都不容错过。另外,本店还收藏有经典的水梨风味阿斯蒂起泡酒,泡沫丰富的蓝布鲁斯科起泡酒。当然,如果您更喜欢法国风味,我们也非常乐意为您送上酩悦香槟。不过,既然来到圣雷莫,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粗俗无聊的饮料呢?”
“很好,我们全都要。”
闻言,格洛丽亚瞥了他一眼。
“啊,两位是想提前庆祝婚礼吧?”
“哦,没错,三天后就要举行了,我们都很激动。”如果不是有意讽刺,他那语气还真是平板得吓人,就像在谈论每季度的税务材料一般。
自那场小风波发生后,她一直处于一种担忧的状态中。因为她不知道在自己的明星价值受到打击之后,沃格尔会不会反对这桩婚事,转头为门罗寻找一个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不,关键在于门罗的态度,如果他仍想和她结婚,那么沃格尔也会把更多筹码放在她身上,为她的事业出更多力。看看,局势又逆转了,现在又是他决定她的命运了。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他的好朋友不需要她就能得救,他会立刻抽身离开吗?她揣揣不安地等了十几天,事态没有发生变化,沃格尔完全没音讯,也许他在忙着其他事情,她并不太关心,只想着门罗。终于,他在夜里打来一个电话,问她最近好不好。
“不大好,”她斟酌着言辞,“詹姆斯离开我了,他的家人不许我们在一起。”
“是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原来他这样靠不住。”
“我感觉孤立无援,好像没有生活的希望了。”
“别这么想,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你而去。”
她咬着嘴唇:“请你把话讲明白一些,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你需要我陪着你吗?”
“需要。”她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我的邀约仍是有效的。”
从她认识他第一天起,就好奇着他会不会步入、以及会和什么样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没想到——她放下电话——这个幸运儿竟然是她。不过,他对婚姻的态度让她——可以说,大开眼界吧,根本不是什么相守一生的承诺,和上帝啦,永恒啦这些形而上的概念毫无关系。爱,就离得更远了。仿佛她害了一场麻风病,而他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满足她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该说他轻浮随性,还是有着悉达多以身饲虎的圣徒精神呢?
原定的婚礼日期一天天靠近,酒店,教堂,来宾,都有条不紊地落定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婚纱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婚礼是午后还是黄昏举行,都是公司的安排。婚礼三天前,他和她一同来了意大利,仿佛只是次度假。
心情仍然是愉悦的。服务生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酒,砰砰砰砰,热闹得像放烟花。桌子上摆着配酒吃的奶酪,火腿蜜瓜,鲜虾鸡尾酒,菠菜茴香沙拉,份量不大,小小地摆在画着喜鹊和水仙花的彩绘碟子里。窗户开着,海洋的味道在暖暖的春夜里氤氲,再没有比这更舒适的情境了。
“干杯。”
“干杯。”
玻璃杯碰了一下。
“机会难得,咱们说说话吧。”
“行啊,说什么?”
“你以前来过意大利吗?”她问道。
“没有。我曾曾祖父当年从西西里远渡重洋,在布鲁克林落脚,之后再没回过欧洲。虽然我父母都是意大利裔,但我们家和传统意大利家庭一点不沾边,”他笑了一下,“我们家没有人是黑手党,我们也不会在星期天去教堂,我更没有一个纯洁美丽,需要我时刻保护她贞操的妹妹。但是,我们和美国人也无多少相似之处,非要描述的话,我们只是普通的穷人而已,穷人是不配选择生活方式的。”
“巧了,我们家也一样,穷的要命。而且,我母亲从不提她家人的事情,要不是那些记者,我都不知道她有俄国血统呢,那个国家离我太远,我对它并没有什么认同感。”
“我倒是很喜欢意大利电影。你知道的,德西卡,维斯康蒂,托托,维托里奥·加斯曼,马塞洛·马斯楚安尼......我曾在巴黎遇见过马斯楚安尼,当时他来巴黎参加首映式,我们一起抽了根烟。”
“嗯...和意大利电影相比,我更喜欢北欧电影。斯约斯特伦的《幽灵马车》你看过吗?非常棒,我看了很多遍。”
“北欧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太冷了,冷得刺骨。”
“你只看到它的冷,却没看到这冷中的深邃微妙,”她摇头晃脑,似乎很是得意,“意大利电影最璀璨的明珠,当属德西卡一脉的新现实主义。这些导演的电影充满了热情,他们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