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资历,何坤当是贺骁的前辈,纵是贺骁是京城贺家的儿子,也该给何坤几分薄面。何坤念旧,凡事沾了云霆营,他都大开方便之门,贺骁若是如此处事,岂不是白白搅和了何坤与燕老帅的关系?
众人各有心思,都不做声,半晌,一个声音打破沉默,“阿骁?你怎么来了?”
燕砺锋大步流星走来,一脸的欣喜。贺骁严肃的表情也松动了些,应道,“我奉燕帅之令,带你和几位刑司大人去落霄山。”
燕砺锋随意和何坤打了个招呼,便一把揽过贺骁的肩膀,看上去十分亲密。门外的云霆营众士兵这才下马,随着贺骁走进衙门里。
“去关南县的路不是堵了吗?”燕砺锋一边走一边问,带着贺骁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我只能留在这里等道路疏通,这一天天闷得慌,我都快发霉了。”
“堵住的是民道,云霆营还有一条专用的军道。”贺骁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何坤也能听到,“燕帅说你有陛下授命在身,不能耽搁,便让我专程来接你从军道上山。你是朝廷任命的特使,让你走军道也不算私用,你就大大方方上报给陛下和摄政王。”
“嘿嘿嘿还是堂叔想得周到,”走到房间门口,燕砺锋突然转了个弯,压低了声音,“来来来,咱们去书房谈事,我这昨天和小娘子……嗯……兴致颇高,睡得也晚,早上便允她多赖一会儿床,咱们说事就不折腾她了!”
“你能不能靠点谱?”贺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在京城也就算了,你连来羌州都还要带个姑娘,你这让陛下知道怎么办?你就不怕回去你爹打断你的腿?”
“陛下和我爹早就习惯了,不带个姑娘我还不来呢!”燕砺锋一脚蹬开书房的门,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何大人也一起来议事?”
何坤十分知趣地退后几步,“不了不了,既然是燕老帅的命令,便由贺副将和燕特使商议行程便好,下官一切都听两位大人安排。”
燕砺锋不欲多言,和贺骁走进书房便直接关了门。何坤额头上沁出汗来,心跳亦如擂鼓,然而贺骁亲自来接燕砺锋,一切都成定局,他也拦不住了。
进了门,燕砺锋便收起嬉笑模样,开门见山道,“我们什么时候去云霆营?”
“最快的话,明天就可以启程。”贺骁坐下,不解道,“你为何这般着急去云霆营,甚至不惜动用灰羽卫?”
燕砺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将门窗都关紧。在何坤说落石堵路的那天,他便立刻请陶衍向燕骜传书,让贺骁亲自带兵来接他过去。贺骁虽不解,却也快马加鞭赶到州府衙门——燕砺锋如此着急,必是出了大事。
“何坤有问题。”燕砺锋平静而笃定地说道,“在我刚来州府衙门那几天,他便着急督促你回营,而你走后,他日日带我去吃喝玩乐,绝口不提大牢里还关着一个陈阿细。前几天我提出要去落霄山,没隔两天他便说落石堵了去关南县的路……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贺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何坤不想让你去云霆营?”
“不止如此,他似乎希望我就此打道回府,草草结案,根本就不想让我去关南县。”燕砺锋一字一句十分肯定,“这倒让我愈发好奇,关南县,落霄山,究竟有什么?”
“莫非,当真是何坤害死了陈阿宽?”贺骁惊疑道,“陈阿细最初告状告到州府衙门时,也是被何坤打了一顿板子打发回去,若不是陈阿细执意去西京告状,说不定……陈阿宽的案子,真的就被压在这里了。”
“所以,这个案子,没有起初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燕砺锋一字一句,格外清晰,“若是查不明白,莫说是陛下,就连顾辞,都应付不过去。”
“可你要想好了,此案如果牵涉重大,恐怕连燕家都不能幸免。”尽管只有两个人,贺骁依然压低了声音,“燕十七,你该不会是要当那大义灭亲的人吧?”
“晚了。”燕砺锋苦笑一下,“我们都能想到的,顾辞会想不到,林焕会想不到,陛下会想不到?你以为,陛下为何要让祝良夕来做暗处的特使?如今祝良夕和灰羽卫早就将羌州的一切消息传回西京,顾辞和陛下虽远在千里之外,却对羌州的情况了如指掌。我若敢有半分包庇的心思,那便是白给顾家递了把柄,会让整个燕家万劫不复。”
他心中如明镜一般,将这个中隐晦都一一说给贺骁。事到如今,他只能拿出不罢休的姿态,硬着头皮查下去。
有一点,他没有对贺骁说——燕骜终究是燕家旁支。若案件真相当真是何坤杀人,燕骜包庇,那么牺牲这样一个旁支,至少还能保全西京的燕家本家,不至于让全族覆灭。
这恐怕也正是顾辞的用意。让燕家自断臂膀,总好过让其他人直接砍了燕家的头,纵使大义灭亲,那主动权也是在燕家手上的。
“那我们就尽快启程。”贺骁明白了燕砺锋的意思,“既然何坤有嫌疑,那么陈阿细关押在州府衙门也有危险,万一她被何坤灭口,陈阿宽的下落恐怕就再也查不到了。”
“陈阿细有祝良夕盯着,应该不会有事,”燕砺锋说道,“我与她约好,若她独自出去,会在门缝里夹一棵草。我方才见门缝有草,应该是她去附近探查消息了,如果待会何坤问起,你可不要露了馅。”
“我说你怎么突然不正经!”贺骁恍然大悟,“出发前燕帅还问,为何陛下放着朝中那么多人才不用,独独挑了你来羌州。他还不知道祝良夕随行的事,到时候若是看见你身边带个姑娘,恐怕要替你爹修理你了。”
“堂叔快十年没有回京了,也从未见过祝良夕,”燕砺锋突然想起什么,又叮嘱道,“阿骁,到了云霆营,也不要向任何人说祝良夕的身份,包括堂叔。陛下既然要让祝良夕监督我行事,我自当迎合陛下。”
燕砺锋表情自然,眼神也清澈,可贺骁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纨绔外表下那颗深沉的心。燕砺锋表面上闲散荒唐,实际上终究被裹挟在家族中,一言一行都要顾及燕家利益。有很多事,燕砺锋不去说,他也就不问了。
大梁体制如此,各世家门阀哪个不是用尽力气维护家族?非要透彻,就没意思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