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很早就发现王宫里进了只狐狸。
莫名其妙消失的食材、墙根大大小小新打的洞、四处留情的红色兽毛……对方的藏匿显然够不上高明,甚至有些敷衍了事了。
最终姬发是在训练场的角落里找到那只狐狸的。
宝贵的休息时间,年轻的质子们在场中央玩笑打闹,兵戈声嬉笑声不断,烈日当空,唯一一处阳光正好又称得上僻静的角落便被这位不速之客占据。
狐狸窝在墙边,红红小小的一团,就那样懒散地趴在地上晒太阳。对方居然也不怕人,看见他上前也只是稍稍抽动下耳尖,黑豆般漆亮的双眼睁开不过片刻便又阖上,确定对方没越过安全距离后,继续安安心心休息。
姬发觉得有趣,在朝歌,狐狸并不算常见,尤其还是眼前这么特别的一只。
少年人起了玩心,姬发在身上一阵摸索,实在没找出什么可投喂的东西,对着狐狸说了句“等我”,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明白,兀自做了约定,回头朝膳房的方向跑去。
好端端睡觉被吵醒的小野:……听不懂思密达。
过了半响,姬发才揣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急匆匆跑回来,蹲下声发出“嘬嘬嘬”类似唤狗的声音,将中午剩下的肉丢过去,期待着对方的反应。
小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很是愤怒地瞪了眼面前这个疑似有疾的人类。
但在姬发眼里,这番景象便成了在外流浪多年、从未受过恩惠的可怜小狐狸被他此等善举吓了一跳,双眼都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黑色鼻尖皱起,先是略带怀疑和警惕地凑近嗅了嗅,最终转过头,看向这位施恩于自己的大好人,二者目光相接,然后……然后姬发生平头回从一只狐狸的眼中看出了鄙夷。
小野真的要生气了。
这人有病吧?绝对有病吧!居然把她当狗使还喂她吃剩饭!再怎么看她也是狐狸不是狗吧?神经病!!滚啊!!
出离愤怒的小野不屑地一爪子扒拉开地上几坨脏兮兮的肉,姿态是十足十的高傲,表情丰富到简直不像狐狸。那条火红的大尾巴在身后不耐烦地甩来甩去,“啪嗒啪嗒”扬起一地尘土,几乎要甩到人脸上,嘴里还不断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唤。
虽然听不懂,但想来应该骂得很脏。
小野努力按耐下一爪子往人脸上招呼上去的冲动,心觉自己好歹也是个活了五百年的狐狸精,没必要和这么个半大人类小子见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跑到边上躺下,大尾巴圈起团成个圆,不搭理姬发了。
姬发伸手还想逗她,可那狐狸尾巴上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戳哪躲哪。正巧又到了训练的时候,他不敢耽搁,仗着手长往小野一颗狐头上用力揉了把,临走前还郑重地承诺自己还会再来。
炸毛的小野:谁要你来!烦死了烦死了!
次日,小野虽然嘴上嫌弃,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没有挪位置。对此,她给出的理由是暂时找不到比这阳光更好又安静的墙根。
之后姬发果然又来了许多次,每回都带着不同的食物,经过无数次锲而不舍的探索与实践后,终于确定了小野的口味——肉,新鲜的肉,精心烹制的肉,完美无瑕没被人碰过的肉。
且这狐狸还十分挑剔,光挑嘴不说,还必须盛在合适的器皿里——太旧太老不要,太丑太破也不要。姬发找了半天,最终还是从殷郊那讨来几个没被用过的青铜小簋,每日在狐狸的监督下洗净方可呈上。
自此,投喂小野成了姬发质子生活中除了打仗训练之外的一大消遣。他每天“狐狸狐狸”地叫着,觉着也不是个事,便寻思给狐狸起个名。
姬发先是试探着喊了声旺财,狐狸不动,再唤咪咪,狐狸还是不动,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在这无人在意的小小角落里,“旺财”“咪咪”“来福”等叫声不绝于耳。姬发翻来覆去换了十几个名字,狐狸总算有所反应。
小野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比姜子牙起名还难听的人?
她用那双黝黑圆润的狐眼盯着姬发,终于,“啪叽”一爪,朝人脸上挥了上去。
夙愿得偿,小野心情颇佳,浑身上下每一根狐毛都散发着松快的气息:爽啊!
姬发被这小狐狸打了一巴掌,居然也不恼,反倒乐出了声,这愈发坐实了他在小野心目中脑部有疾的病患形象。
姬发凑上前问道:“你不喜欢吗?”
小野一翻白眼:废话,你喜欢被叫狗蛋?
一人一狐对视片刻,姬发竟奇异地读懂了小野心中所想,理解地拍拍她的头,十分尊重道:“那还是叫你狐狸好了。”
小野“咿”的一声长唤,难得没有躲开姬发的手,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这半月以来,小野在宫中的日子并不难熬,相反还十分快活——有吃有喝不用练功,还有人给自己定时上供,简直不要太爽!
在小野浅显而简单的认知中,姬发是个没品味但很上道的人类:具体体现在他起的那些足以打败“姜贝贝”“姜贝贝”之流登上难听榜榜一的名字,以及每天变着花样来的投喂。
反正找心这事也不急,毕竟她肯定活得比比干那个老头长,大不了拓展一下盗墓业务,等人死了去挖坟呗。
本来小野觉得可以心安理得地这么享受下去,直到见到殷郊的一刻,她改变了主意。
姬发带殷郊来看小野当然没抱什么坏心,不过是兄弟间单纯的秘密分享,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隐秘而不自知的炫耀成分——看,这是属于“他的”狐狸。
可当两人一起出现时,向来散漫乃至懈怠的狐狸反应却一反常态地激烈,整只狐瞬间炸毛,满眼的戒备惊惧,仿佛猫见到狗时天然的抵触和嫌弃,飞快地一溜烟钻回了洞里,从外面只能看见个火红的屁股——商汤剜心断尾让她对殷氏一族的厌恶与恐惧几乎刻于骨血,完全是出于本能地逃避。
殷郊不解道:“我长得很渗人吗?”
姬发:“……”渗不渗人他不知道,但肯定是渗到狐了。
姬发虽也疑惑,却还是寻了个由头叫对方先走,自己则留下来,试图安抚龟缩于洞中、浑身还发着抖的狐狸。
待殷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