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素容安抚道:“男子总要成家立业,你不入仕,岂是世家公子作为?来日我们又如何为你定亲?”
明珰还是不服气道:“孰人规定这世间正道只有入仕一种,我瞧如裴大哥这般行侠江湖也未尝不可,再者世家娶妻皆是为了巩固利益,又无真情,难道要孩儿将一辈子断送在强扭的姻缘里吗?”
说起裴望舒,段素容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号。
明珰唤他表哥,裴望舒是明珰亲生母亲那边的亲戚,与段素容交情不深。
“望舒一身武艺精绝,珰儿,你这三脚猫功夫闯荡金陵尚可,江湖险恶,莫生行侠的念头了。”段素容打趣道,只是对于明珰的后半句话,她没有反驳,沉默良久,终是叹出一口气道:“或许你言之有理,姻缘之事,我们不会拿父母之命逼迫你。”
段素容的眼里划过一丝落寞,尽数被明珰读懂。
长辈的故事虽未亲历,但到底有所耳闻。当年段素容乃江州才女,一时风华无双,她自有倾慕之人,两情相悦,那郎君家世浅薄,靠着自己的才气谋上了一官半职,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偏生这时,明家长辈来替小儿明宽景定亲,那段家父母瞧着明家根基深厚,自是乐意女儿嫁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后也指望攀着女儿这条线多多提携段家。
段素容眉眼淡淡,像是在叙述一段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我与你父亲之间,无情,唯有责任,我既担了妻子的名头,便要替他张罗府内事务。”
“珰儿,原是我抢了你娘的位置,夹在他们感情之间左右尴尬。”
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初痛失所爱、迫嫁明府的伤痛似乎已经愈合,提及时隐隐觉得心口伤疤一阵瘙痒,段素容攥着帕子,捂住胸口缓缓坐下。
明珰知晓自己惹得她又伤怀了,赶忙岔开话题道:“母亲,从前你总许我自由自在,为何突然逼着我入仕?”
段素容缓了缓,抿下一口茶回答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此番江宁之行,便是他对你的一个考验,珰儿,你的确是可塑之才,为何要避讳进取?”
明珰垂下眼,他素来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今日难得沉默。
知子莫若母,段素容缓缓开口:“珰儿,你有心事。”
并非询问,而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明珰唇角上扬勾起一抹笑,随意遮掩过去,段素容仍是不信,一双凤眸紧俏地盯着他,明珰被她看得没办法,终究吐露了一句话:“母亲,我只盼家中安稳些。”
他站起身,从腰间系带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扇子,又换回平日浪荡模样,桃花目微敛,笑道:“我在金陵可是臭名远扬,若当了官何以服众?我只管唯大哥马首是瞻,余生所行,不过为他助力一二。”
言罢,未及段素容回答,明珰拱手行了一个礼,转身摇着扇子懒懒散散退了出去。
长街游荡。
街上的小厮商贩无不瞧着他眼熟,哆哆嗦嗦上前来行了个礼。
明珰今日无甚心情,罕见面无表情地冷着脸,挥挥手,这些个人不知小魔王今日搭错了哪个筋,瞧见他脸色不佳,也乐得速速退去。
明珰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荡,驻足时,看见不远处的牌匾上楷体正书三个大字——“冉濯铺”。
他心中嘲弄,怎么来了这个地方?眼神却微微下移,落在门前招呼生意的女子身上。
她脸上轮廓微末笑意,大方得体地迎接着顾客进店采购。韩家倒台,她最在乎的名声也渐渐好转,怪不得看起来整个人重新神采奕奕,明珰恍惚想着,念及初见泣涕涟涟又含羞而怒的女子,恍如经年。
江晚凝似是察觉到街市间投来的目光,她回眸,人来人往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未再细究,转身回到铺子里。
明珰从一旁小贩的摊铺后缓缓走出,他不打算去见江晚凝。江宁县一逢,只是偶然,她的生意刚刚回暖,若是看见他,只怕又要徒增不快。
明珰说不清自己心里陡然升起的纠结情绪是为何,他顿足转身,又隐于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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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江晚凝在染坊里挑了个房间,供给池令颐缝制成衣。
池令颐见她捧着块新布来,笑道:“看来生意不错,又要研究什么新鲜花样?”
江晚凝将新布放在池令颐面前,那布面呈现简单的浅桃色,但上面还有红褐色的纹路,池令颐两手拿起那块布,凑近看些,问道:“这可是拓的枫叶?”
江晚凝点点头,又摇摇头。
池令颐看向她:“怎么?是我猜错了?”
江晚凝含笑道:“猜对一半。”
她拿过布料,指着上面的纹样给池令颐看,池令颐亦是聪慧,只需她浅浅提示,便即刻领悟她的意思:“这纹样精细,栩栩如生,不似拓片所印。”
池令颐眼眸一亮,忙扯着江晚凝坐下道:“凝儿,快同我说说,你又想了什么新点子。”
江晚凝细细道来:“那日去韩府前,我本在后院染了块布,还未来得及晾晒。正值枫叶落,风拂其于布料上,待我忙完归来,发现那布上竟有些许纹路,精细异常。我此先一直愁于拓片花印不够精细,得此灵感,便再研究了研究。”
江晚凝将布展开,“姐姐,你且看看这块布如何成衣。”
池令颐颔首道:“这你不必忧心,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这布你可浣洗过?”
江晚凝顿悟她的担忧,笑着宽慰道:“我已尝试数次,这枫叶纹取自枫叶,先染布再染纹,最后刷蜡,不会褪色褪纹。”
“如此便好。”
忽听门响,刘春德在外扣了扣。
知晓他是有事商讨,江晚凝亦不在此多留,怕打扰池令颐制衣,简单告辞后,同刘春德一起往铺子里走。
“小姐,明府那边来了人,要备些秋冬的料子。”
韩家一倒牵扯甚广,府尹将此事呈于天子,韩、王两家最终的结局皆由圣上定夺。可这金陵城内的世家大族皆是见风使舵,眼看王家倒台,那王家旁支的绮罗铺也是生意惨淡,眼下在金陵城,能与冉濯铺为之一争的便只有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