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军拔营起程的时候,梦阳的百姓随行送出了十里有余,直到队伍在官道上渐渐远去只剩一团黑影,百姓们还在频频挥手不肯离去。 这种场景,不管前世今生经历过多少次,楚昭仍旧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想,或许这就是她的软肋吧? 前世徐回就曾说过,她是一个卓越的帝王,却不是一个卓越的权谋家。 一个卓越的权谋家,是不该有这样的软肋的,有了软肋,就会狠不下心肠。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每次看到百姓受苦,还是会于心不忍,还是会义无反顾。 这毛病,可能不管再经历几世也改不掉了。 队伍一路向北,出豫州,过黄河,几天的时间便抵达了燕州腹地。 不知是冯观岚在京城的调查起了作用,还是小阁老亲自保驾护航起了作用,这一路上楚昭再没有遇到刺杀,平安顺遂宛如游山玩水。 尽管如此,楚昭还是能感觉到燕州的动乱比豫州更甚,在蜀州看到的卖儿卖女,流民成灾的景象也时不时能被他们遇上。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天灾人祸,盗匪横行,官府苛捐杂税不作为,任何一种都可以让百姓没有招架之力。 但楚昭答应了贺云阶不会再多管闲事,便也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贺云阶说得也没错,至少现在的她,是没有能力做救世主的。 大晏疆土万里,何处不是水深火热,绝不是她沿途行善能改变的。 因此,她也想早日赶赴京城,尽快地成为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人,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出于这种心态,她和贺云阶这一路上相处还算融洽,虽然面和心不和,并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贺云阶除开权臣的身份,还是一个博学多才,精通音律之人,在诗词画作上也颇有造诣,一身的学问不输任何一届状元郎。 只是他生来便在云端,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十年寒窗考功名罢了。 两人聊得很投机,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都出奇的相同,但唯有一点,不能聊政治,一聊就翻脸,一聊就不欢而散。 当然,大多数时间是楚昭不欢,神仙般的小阁老是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每每见她说着说着就恼了,便会笑着来一句:“我说了不聊这个的,是你非要聊。” 起初,他们每一次争执,贵公公都会心惊胆战,暗自为楚昭捏一把汗,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小阁老对楚昭的无底线忍让。 小阁老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怀恨在心,等以后再找机会给王妃指甲扎钢针的意思,反倒有点多情公子宠娇妻的感觉。 贵公公被自己这个想法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忙远远地躲开,唯恐小阁老看透他的心思,往他指甲里扎钢针。 他想他肯定是魔怔了,王妃已经是有夫之妇,小阁老神仙般的人物,再怎么着也不会看上一个有夫之妇的。 何况那个夫还是靖南王。 正想着靖南王,后面忽有快马来报:“王妃,靖南王在豫州楚阳境内清剿了一支兵匪官三方勾结的乱军,杀敌八千余人,斩首官员十余人,豫州巡抚和布政使与乱军狼狈为奸,现已被王爷抓获,准备押赴京城受审。” 梦阳? 梦阳! 贵公公激灵打了个哆嗦,猛地看向正与王妃骑马并肩谈笑风生的小阁老。 小阁老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可以称之为震惊的变化。 他用力勒住马缰绳,狭长的凤眸都因为惊讶而睁大,寒意迅速笼上他冷玉般的脸庞。 “是你?”他盯着楚昭的眼睛,语气也没了先前的春风和煦,“你说什么都不愿等靖南王,就是为了让他做这事吗?” “没有啊!”楚昭一脸无辜道,“我就是单纯的想快点进京为太后治病。” 贺云阶自是不相信她的鬼话,做了两个深呼吸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天你还是派人跟踪了我,是吗?” “没有,我真没有。”楚昭举起三根手指,没有半点心虚地说道,“我敢对天发誓,绝没有派人跟踪你,小阁老这般谨慎的人,我若当真派人跟踪,你岂会发现不了?” “那就是你用了别的方式。”贺云阶气愤道,“咱们说好的,我帮你把粮食找回来,其余的都和你无关,你也不能再过问,你为何食言而肥?” “我是没有过问呀!”楚昭眨着无辜的眼睛道,“你头天回来,咱们第二天就出发了,我哪有时间过问?” 贺云阶见她死不承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声地凝视着她。 楚昭偏头看他:“小阁老是在生气吗,你为何要生气,王爷为民除害,为当地百姓铲除了一个大毒瘤,小阁老不该高兴才对吗,不该立刻上书朝廷为王爷请功才对吗?” 为王爷请功? 贺云阶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父亲已经在前面布置好了伏兵,就等着慕容骁的大军与靖南王妃会合后将他们一举歼灭,可慕容骁却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闹了半天,在后面磨磨唧唧,打的竟是剿匪立功的主意。 立了这么大的功,不仅私自带兵入京的罪责可以抵消,还有机会进宫面圣受封赏。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要入京的消息,他的行程也会倍受关注,什么样的乱兵还敢在万众瞩目之下伏击他? 所以,靖南王妃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才那么爽快答应了他的条件吧? 这个狡猾的女人! 贺云阶的手用力攥紧缰绳,攥到骨节都开始泛白。 来时父亲再三嘱咐,让他万不可再大意轻敌。 可他明明已经很小心谨慎,为什么还是让这女人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