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走到床前去看方唯贤。 方唯贤也正虚弱地转着眼珠四下打量,看到楚昭,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王妃,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里?” “太医院。”楚昭说,“你腹部中刀,性命垂危,是我把你救活的。” 方唯贤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事,神情复杂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一了百了不好吗?” “你一了百了,你家人呢?”楚昭问。 方唯贤顿时激动起来,带着几分怨恨质问楚昭:“你还来问我,我落到这步田地,不就是你害的吗,你害死了我妹夫,如今又来害我,我们家和你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方大人这话说的,你妹夫马得龙身为湖广总兵,勾结梁王,为害百姓,图谋不轨,最后死在小阁老的剑下,怎么能说是我害的?” 楚昭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还有方大人你,你乃朝廷二品大员,都察院最高长官,掌监察之责,弹劾百官,风闻奏事,是天子最重要的耳目,可你偏偏要投靠太后一党,成为贺家父子的走狗,不仅丢了自己身为言官的风骨,还助长了朝堂的歪风邪气,令朝野动荡,民生凋敝,国将不国,这些难道都是我逼你做的吗?” “……” 方唯贤本就虚弱,被她一番振振有词的反问问得心也开始发虚,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楚昭又道:“你走到今日这一步,不是我害的,也不是别人害的,是你自己的立场和信念不够坚定,即便没有我,你也不可能在这场争斗中全身而退,百年后,你也只能以乱臣贼子之名被载入大晏史册,永远被后人鄙夷唾弃。” “那你呢?”方唯贤红着眼睛道,“你说我是乱臣贼子,那靖南王又是什么?” “他是什么不重要,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他。”楚昭说道。 方唯贤愣住:“不为他为谁,你这般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给靖南王铺路吗?” 楚昭笑起来,目光灼灼看他:“我若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方大人会不会不信?” 方唯贤:“……” 她可真敢说。 为了天下苍生? 她怎么不说为了宇宙万物? 这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楚昭正色道,“如果你觉得我在说大话,那只能说明你格局小,我救你也不是非得让你站在我这边,你好了以后,尽可以还去和贺家父子同流合污,但你要睁大眼睛看着,看我如何将这乌烟瘴气的朝堂收拾干净,还天下一个清明,还百姓一个太平。” “……”方唯贤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她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居然幻想着拯救天下,这不是说大话是什么? 拯救天下又不是靠嘴说的,如果随便说说就能拨乱反正,朝堂上那么多官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她以为她是谁? 她想效仿羲和帝吗? 别自不量力了。 羲和帝只有一个,她的时代早已过去,且永远不会再来临。 这天下,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羲和帝那样的女人,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异数而已。 方唯贤嗤笑一声:“王妃爱怎么说都行,但我决不会投靠靖南王,贺家是外戚,靖南王是异姓,他们谁也不比谁高尚,况且我如今已经失去了小阁老的信任,便是被你救活,也不一定能活多久,王妃还是死了拉拢我的心思吧!” 楚昭很无语:“方大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虽然你确实很重要,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那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她招手唤云七:“云七,把我的剪刀拿来。”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方唯贤慌忙问道。 “拆线。”楚昭说,“既然方大人认为我不该救你,那我就把我缝的线拆下来好了,省得你活在这世上受苦受难。” “……” 方唯贤瞪大眼睛,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这样? 哪有缝好的线再拆掉的道理? 她这是想让他活活疼死吗? 云七很快打开药箱,拿出剪刀递给了楚昭。 阿傲也走过来,站在一旁兴致勃勃:“我只见过王妃给人缝合,还没见过拆线,今天要开开眼界了。” 方唯贤大惊,看着楚昭将剪刀高高举起。 “等一下,等一下。”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停,认命道,“王妃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 第一道天光撕破黑夜之时,楚昭被阿傲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铁锤听到开门的响动,猛地惊醒,看到楚昭出来,揉着眼睛激动道:“王妃,您终于出来了。” 贺云阶正负手站在院中面向东方,闻言迅速转身向门口看过来。 将明未明的天色里,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 楚昭的脸色很疲惫,半个身子靠在阿傲身上,一副精力完全耗尽的样子。 贺云阶熬了一夜,也冻了一夜,本该冷硬的心,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不知怎的就软了一下,迈步向她走来,发自内心地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小阁老是问我还是问方大人?”楚昭嗓音沙哑地问道。 贺云阶的脚步一顿,在台阶前停下,眼中的关切瞬间隐去:“自然是问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