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号角声穿破黑暗,带来愈来愈亮的光明。眼球在红黑闪烁的光幕中转动,柳期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硬板床上,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刷着绿漆的铁架子,漆色很新,残留着淡淡是油漆味。架子上方,嵌着一个不锈钢脸盆,脸盆上方,架子的顶端,则挂着一条米白色的毛巾,正随着整个房间微微晃动着。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形制极有年代感的脸盆架,样式老到她都没有亲眼见过,只在某篇介绍怀旧物品的文章中,瞄到过一眼。
“呜——”
睡梦中的悠长音调再次响起,但已经不像号角,而是轮船的汽笛。
她在一艘轮船上。
柳期腾地坐了起来。床尾处,瘫在椅子上的年轻人迷迷瞪瞪地醒来。
是陈二。
“醒了?”陈二站起身,脑袋几乎磕到俩天花板。
柳期打量着房间,虽然比安置区的屋子一样狭□□仄,但明显干净整洁许多。
“发生了什么?我睡了多久?”她问道。
“你都不记得了?”陈二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像是装的,于是接着道,“你杀了变异种,突然就跑了。我们找到你时,你晕过去了。不过时间不算长,也就一天一夜吧。”
柳期揉了揉额头,只觉脑袋里空空的。陈二说的事情她记得,只是好像覆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遥远而不真切。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柳期终于从睡梦中缓了过来,目光突然瞥到墙上什么东西,正在一闪一闪。
她下了床走过去,然而那东西位置比她高了不少,即使踮起脚尖无法够到。
“你想照镜子?”
陈二有些疑惑,却还是将自己刚才做的椅子搬了过来,扶住靠背,示意柳期上去。
柳期却迟疑了,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子,才慢慢站到椅子上。
镜子中的小脸瘦的好似只剩下了一双眼睛,眉毛淡淡的,皮肤有些黑,没什么表情,乍一看就像个难民营中出来的小女孩。
“我看你脸上都是血,所以给你稍微擦了下。你放心,其他地方我都没动。”
陈二说完,神色有些古怪,暗自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加上后面一句,让挺正常的一句话完全变了味道。
也难怪他无所适从。没变身时,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七岁女孩,变身后,就是一位早已成熟的女子。况且柳期变身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那副微微发着红光的,颀长高挑而又玲珑有致的身材,时常浮现在他脑海中。
柳期倒是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古怪,在他尴尬低头的瞬间,她看着镜中的小姑娘,无声地说了一句:“你好,小七。”
镜中的小姑娘一丝不苟地照映着她的动作和神情,薄薄的嘴唇微微张阖,然后再度陷入静止。
柳期摸了摸镜中那抹浅淡的细眉,身后的抬起头的陈二下意识问道:“怎么,镜子脏了?”
“没有。有没有水,我想洗漱一下。”
“有,你等着。”
陈二松开椅背,端起架子上的脸盆,刚走到门口,船身突然明显颠簸了一下,他赶忙回头,之间柳期一脚踩在椅面,另一脚则点在椅背上,轻松稳住了椅子。
他暗自松了口气,走出门后,不自觉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默默地告诫自己:人家最起码是一个高度理智的战将级别的变异种,可以轻轻松松把你踩在脚下,别再被外表迷惑了。
不多时,陈二端了盆水回到房间,还额外拎来一只装满水的塑料桶,放下后,识趣地带上房门推了出去。他倚着栏杆,吹着风,望向水流平稳的水面,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出神中,房门打开,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柳期走了出来。洗去了身上发间的污泥,她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出门就对着陈二抱怨起来。
“怎么连个洗发水都没有?你们都是用肥皂洗澡的吗?就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怎么又是灰色……”
语气远没有华丽那般生动夸张,但也远远打破了陈二对于柳期的印象。除此之外,她还用毛巾包裹着头发,仿佛在脑袋上顶起了一个硕大的白馒头。
傻愣之中,陈二突然觉得有些滑稽。
柳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还没吐完的槽缩回了肚子里,收起小女儿似的神情,微微踮起脚尖,也趴在了栏杆上。
轮船不大,起码甲板上没见着人,正在一条河道上缓慢航行着。河道也不算宽,十来米的样子,河边堆砌着整齐的堤坝,看上去颇为崭新。
“这是什么河?”
“河?”陈二嗤笑一声,却不是针对柳期,“卯泰不过是小岛中的小岛,哪来的河。那东西只有领土广袤的仙陆才有。”
看到柳期不解的样子,他解释道:“这是环渠主渠,环绕了整个卯泰岛,总长将近360公里。我父亲用了十年,花费了极大代价,直到建成后才……因为它,卯泰数百个村部才摆脱了缺水的境况。”
柳期微微颔首,望向远方建得犹如棋盘格般整齐划一的平房,说道:“但是我记得,小七……二十一村部就是因为旱灾才牵去安置区的。”
陈二转过身看她。
不用收回目光,柳期也能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
陈二斟酌着语言:“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陶小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她,而且她大概率已经不在了,是吧?”
柳期沉默了片刻,语气依然淡淡的:“对我来说,那片树林,那个家,就像是一场梦。离开了,梦也就醒了。”
“那你想不想知道方灵死前给小七留下了什么?”
“什么……”柳期下意识追问,却又突然中断。她抿起嘴唇,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投到陈二脸上,重新问了一句:“什么?”
陈二从衣兜里一个小小的信封,交到柳期手上,转过头不再说话,好似给柳期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信封其实就是一张纸临时折成的,里面包裹着一叠装在透明密封袋里的粮票,粮票边角上显而易见有许多折痕,只是被铺展开,压得平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