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庄二十岁才第一次踏入晨曦书苑。那天是个深夜,腰背佝偻的禛佰先王坐在桌前,为了省电,就着昏黄的烛光正在看书。
此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瞒着家人,偷偷过去。禛佰先王跟他说了很多事情,很多人。白庄想象着那些事情,那些为了救国于难而背井离乡数十年的孩子,他游走在冷清的书苑里,心潮却无比澎湃。
他问禛佰先王为什么这么晚才找到他。
先王笑了笑,回答得很直白:“因为你姓白。”
白庄很疑惑,那为什么又要找到他。
先王沉默良久,白庄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好似叹了一口气,那口气让先王浅褐色的眸色变得深沉而忧郁。
先王说:“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支持这个计划的人。”
时隔十年的漫长时光,白庄这时才知道,当初先王对他说了谎。
真正的答案应该还是那句:因为你姓白。
白庄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又好似重石挂在了身后,让他止不住连退数步,脸色惨白地靠在了墙上。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九清清忙跑过来扶住他,眼神关切。她没听懂崔左鹰说的话,但她知道这不重要,因为庄哥听懂了,但是,庄哥很伤心。
无色毕竟十四岁才和哥哥一起离开昭阳,离现在恰好已有十四年时间。年月虽久,但他对各大家族也有所了解,这也是同样耕农子弟出生的他,对白庄一直颇有成见的原因。
可白庄和崔左鹰之间的一番问答,让他真切看到了白庄面对的可怕事实。
先王利用了白庄,利用他一颗精忠报国的赤诚之心,牵制住了白家。而且崔左鹰的话语中透露出来一个更令人心寒的事实,基地十年迎新行动失败,是因为先王早已放弃了他们,早已把这些忍痛舍弃亲人潜伏到晋安的伙伴,都当成了弃子!
原来先王,也是一个会使用肮脏权术的人!
无色一步一步逼近崔左鹰,手再一次握上刀柄。
一个操弄肮脏权术的王,培养出了一个狡诈可恨的接班人!
基地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些同伴之所以会死的死散的散,不是因为哥哥,而是因为他们!都是他们在背后权衡算计,才让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的也活得痛苦!
“无色。”
白庄突然在背后叫道。他在九清清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推开九清清的手,越过无色,做到崔左鹰对面。
他脸色依然苍白,俊美的轮廓中,那团阴郁和颓废的气息愈发浓重。但他的声音是平和的,冷静而又克制。
“谈判之前,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白庄看着崔左鹰说道,“你说你见过三次柳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他的坚毅让崔左鹰点了点头。崔左鹰从袖中掏出一条卷起的毛巾,展开后是一副卷轴。九清清一眼认了出来,跳到桌边,抓起那副卷轴展开一看,果然是救世主画像。
不过九清清情绪算不上激动,看了一眼就合上,放回桌子上。
白庄问道:“什么意思?”
崔左鹰把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笑道:“没什么意思,偶然从同心楼废墟里捡到,还给你们而已。”
九清清问道:“你也知道救世主?”
“自然,先王有一幅摹本,去世前交给我了。”崔左鹰道,看着九清清,“不过救世主这个东西,我素来不信。你们呢?”
白庄不由看了眼无色,见他看向崔左鹰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似乎一点都没想起昨天的景象。其实昨天夜里,他趁九清清睡着的时候,就悄悄问过无色,是否觉得昨天下午天上那道绯红人影有些熟悉。无色给出的答案是否。
可尽管如此,白庄心中还是狐疑。无色向来对救世主嗤之以鼻,恐怕连画像都没正经瞧过一眼,但白庄自己是仔细看过几次的。昨天九清清刺伤黄怀,他们三人被黄怀一巴掌打下浮艇时,他正好瞥见了高空中那道身负雷翼的影子。
虽然只是个侧影,可那身姿轮廓,让他不由得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这幅画。
相隔太远,没能印证细节,但两者身上那股清冷漠然的气质,实在相似。
“不信。”
白庄转动视线,说话的竟是九清清。
崔左鹰微微一笑,问道:“白庄呢?”
白庄反问道:“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崔左鹰将卷轴摊在他面前,用指尖敲着画像女子的额头,道:“既然我们要合作,那就有关系,我不希望我们之中,有人下不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异想天开等着别人来救。”
无色抢着说道:“你放八辈子心,晨曦基地没一个怕死的,老子三个人早就豁出命了!”
崔左鹰只是盯着白庄。
白庄阖上卷轴,静静回望着他。
崔左鹰笑道:“那就好。你那个问题十分关键,因为它牵扯到了这次会谈的根源,只不过我现在也只是推测——昭阳被围困六十三年未亡,门前三匹狼的僵局,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再一次用目光依次扫过三人,缓缓道:“就像悬挂在昭阳死涧里,供你们偷渡到晋安的那件仙家宝贝一样,它不是先王找来的,是有人送的。”
白庄和无色同时一震。
十四年前无色偷渡时,便很想要那件宝贝,不过哥哥说那还要留着迎接后续的新人。他不由得脱口道:“无影鞭是送的?谁?”
九清清立马看向那副画像。她生在晋安,无需偷渡,可既然是仙家宝贝,除了里面活脱脱道修装扮的救世主,还能有谁?
明白了崔左鹰用意的白庄,回答了他们的疑问。
他的视线从崔左鹰的手指,移到他的肉脸上,说道:“是兰陵,兰陵造就了三方围困的僵局,也是他为先王执行晨曦计划,提供了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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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白回到了那栋厢房,见双方四人都平安无事,其间涌动的敌意似乎也被消弭一空。他不由纳闷,但更令他纳闷的是,看似谈妥的局面下,崔左鹰没有再要求见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