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九年,寒冬。
一场大雪终于下起来了,遮掩了险些将整个京都都淹没的血色。
时间从不会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停下脚步,京都的繁华依旧,一点也不曾影响到底层的人们的快乐。
上层事,终与下层关系不大,毕竟无论掌权者是谁,他们自个手中的银子才能决定他们又没有功夫去想那些多余的事。
在他们看来,上层的事,实属多余。
庆历帝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敕杀萧何二家,令太子洛横监国。
太子纯孝,三哭而不受,跪求庆历帝收回成命,愿亲身侍奉皇父,为其侍疾。
庆历帝发怒,斥责太子置江山万民于不顾,另令太子坐镇朝中,以太师、众阁老辅佐朝政。
太子受命,兢兢业业,勤勤勉勉于社稷,同时于民间广发文书,惟愿求得民间杏林圣手。
没人能拉住要落山的太阳。
招贴的皇榜在它旁边的铁甲的陪伴下,沐浴着阳光,冬雪。
招贴在宫门口的那张皇榜的被风吹得极脆,仿佛下一秒就能随风而去。
养心殿的门被人推开,侍奉的宫人在抬眼望去之后,一片震惊,缄默不语,安分的眼观鼻,鼻观心。
却见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轻甲回转的“太子”对她们摆了摆手,叫她们出去。
宫人们鱼贯而出。
宫中生存法则第一条,服从。
服从强者,服从位高者,服从权重者。
“太子”关上内殿的门,恭敬地扶着一个浑身被灰色的麻布遮掩着的老人坐下。
却见那灰衣人摆了摆手,不要他的搀扶,一步一步挪到了庆帝帐外。
殿内极其安静,除了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就只剩下庆帝沉重的喘息。
庆帝还没醒,灰衣人撩了一下衣袍,浑不在意的就坐在庆帝床外的脚踏上。
灰衣人闭上眼睛,遮住眸中万千思绪。
不知在回忆什么,到最后,却似看透了一切,无悲无喜。
倒是“太子”见此情景喉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都停了,养心殿的地龙烧的极旺,却让人燥的难受,空气之中似乎也压抑着沉闷。
“太子”从怀里取了一罐香,点燃放进香炉。
青烟氤氲,极其淡雅,庆帝的呼吸都舒畅了很多。
那香炉其实很早就不再燃了,庆帝的身体经受不住宫里那些繁重的香味,香炉摆在那里,仅仅是个摆件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太子”又往香炉里填香角子的时候,庆历帝终于清醒了过来。
“温宝,给朕拿水来。”
紧接着是几个咳嗽,脑袋霍的一清,真是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安静的,放松的睡了一个好觉。
庆历帝被来人一只手搀起,慢慢用了小半碗温水,舒服的眯着眼睛小憩。
好大一会儿,庆历帝的鼻子被这香气猛然通开了,闻到了来人身上完全不是宫中的气味。
“你是谁,你是来杀朕的吗?!”
灰衣人沉默的搁了茶盏,给庆帝顺气。
庆帝听到茶碗和桌子碰撞的声音,也是一顿:“你给朕倒的水?”
“现在的刺客都这么有善心了么?”
茶当然是灰衣人倒的,满大殿的人都被“太子”赶出去了,而灰衣人让“太子”站在门边,显然也是不想让他过来。
灰衣人给庆历帝帮了把手,又拿过旁边的引枕垫在庆历帝背后,让他靠的舒服一些。
庆历帝终于施舍的睁开双眼,打算看看这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刺客。
四目相对。
一眼万年。
震惊,不敢置信,惊悚,害怕,…………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在庆历帝的脑海之中炸开。
庆历帝阖了眼,好大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你啊”
“是我”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为我而来?”
“我为你而来”
庆历帝与灰衣人一问一答,那氛围,不知内情的人只会摸不着头脑,知道内情的人也插足不进去。
“太子”听见那二人的对话,知道庆历帝醒了,便不打算再待在殿中。打开门,出去也正好给殿中的人看风。
冷不防却让灰衣人叫住了:
“凤鸣,过来。”
“来见你…………父亲”
“太子”脚步一顿,还是关上了门,转身走向帷帐。
庆历帝也是一怔,禁不住睁大了双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太子”,灰衣人口中的“凤鸣”,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猛然侧过身揪住灰衣人的衣襟,不敢置信地道:
“赤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你的儿子,你的另一个儿子。”
“不可能!”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
“我们两个是孪生子,所以我们的孩子长得一样也是正常的对不对?!”
灰衣人面容平静,没有挣脱庆历帝的手,任由他支撑着。
“太子”站在帐外,看着父亲与养父,面容无悲无喜。
“太子”和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当他们站在一起,绝对不会让人错认。
一个是温室里受人呵护,定量的水和阳光培养出的菟丝子。
一个是被鲜血灌溉,从白骨之中盛开的荆棘蔷薇。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材,同样的父母,同样的血脉。
可就如同菟丝子扯不倒荆棘中开放的蔷薇一样,洛横干不过他的兄弟——凤鸣。
“我从不对你说谎”
“他叫凤鸣,他是你儿子。”
“怎么可能!”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庆历帝苍老的脸庞上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