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这一夜,凝珑只有一个感受——手酸。
十指像是被上了刑,颤抖不停。
本来两次就好,但她无意间瞟见程延额上的蚊子包,“噗嗤”笑出声来,又被罚了一次。
次日她逃难似的窜出宁园,躲在中惠院里歇息。
下次是十五,还有很长时间。
云秀站在她身后,给她按摩肩膀。
凝珑蓦地想起凝理。她与凝理称得上是一面之识,凝理大她五岁,她三岁时,凝理被顾将军接走,十七年间再未见过面。
对大哥仅留的印象是他比一般男子要白。不过看着是白净儒生,实则战场杀敌毫不眨眼。
他在边疆经历过的那些事,凝珑多从岑氏那里听来。
也好,如今他们四口团聚了。凝珑想,等他生辰宴过,她就搬出凝府。到那时,她应是魅惑了程延,能够顺利嫁进国公府。她要带着云秀走,也要把冠怀生带走。
这几日身乏,清醒时甚少,多数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盖着小薄被子,享受云秀的按摩。偶尔找找冠怀生的茬子,看他沉默着受气,自己心里十分舒畅。
程延送来的荔枝她一口没吃,送给阖府下人,捞得个体贴善良的好名声。
她稀罕他给的施舍?呸!
七日后,月事过去。同时凝珑也意识到,再过两天,她又该屁颠屁颠地跑去宁园,伺候阴晴不定的程延。
清早起来,凝珑仔细沐浴,把全身上下都洗得干净。
云秀给她挑了身衬气色的衫裙,“今日夫人同凝玥小娘子一道去外家见亲戚,凝老爷到官衙应卯,小娘子再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凝珑反倒忧伤起来,“祖父祖母中风而亡,外祖父外祖母寿终正寝。最亲的亲戚是舅舅与舅母,但舅舅舅母最亲的亲戚却不是我。逢年过节,他们尚能串门互探,我又能去看谁呢。”
二十岁,在未婚姑娘里是偏大的年纪。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被院墙围了二十年,道理事故从书里习得,偶尔出去戏耍,回来还要被凝老爷怒斥不务正业。
凝珑眼里泛起泪花,泪珠断线般地往外涌。她哭起来也是独一份的美,秀眉稍蹙,翘眼此刻垂了下来,眼眸被洇得异常明亮。
云秀见状,赶忙撮起帕子为她拭泪。
“好姑娘,不哭了。”
凝珑向来思绪跳跃,接来帕,倏地想起那条绣着麒麟的帕子。
“云秀,你去找找麒麟帕在哪儿?”
云秀“欸”了声,旋即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平常帕子会专门放在镜箱里,今日左翻翻,右倒倒,无论如何也翻不出。
那头凝珑也在整理思绪,“昨日帕子贴在腰里,万不是掉在宁园,因着褪衣时并未看见。乘马车来凝府,车内未曾遗落。那一定是落在府里了!”
登时站起身来,“快,随我去找找帕。”
这张麒麟帕子也是亲娘绣的,亲娘只给她留了两样物件:麒麟薄被与麒麟帕,都正对应着她的小名“般般”。
云秀站在矮墙那头,朝下人院高喊一声,下刻数位下人都撂下手里的活儿,列成几队,静听云秀吩咐。
凝珑清清嗓,抬声道:“是张绣着赤红麒麟的帕子,落在凝府。你们只管去凝府各处寻,寻到者赏十金。”
她的目光在下人堆里转了又转,最后落到冠怀生身上。
她知道冠怀生听不清她的话,那傻哑巴直愣愣地瞪着两个眼,盯着她的嘴唇看,企图读出她的口型。
她不想承认,躺在床榻上那七日,她捧着讲聋哑人的书簿,读得津津有味。
人群散去,冠怀生仍站在原地,扽着他褶皱遍布的破衣裳,捉襟见肘。
“喂,”凝珑勾了勾食指,如同唤狗,“过来。”
他听话地走了过来。
他在她面前很听话,比她在程延面前表现得还听话。
凝珑掏出一张纸展开,“小哑巴,你识字吗?”
冠怀生登时抬起眸,眸里黑漆漆的,又闪着细碎的光亮。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莫名奇妙的,凝珑偏读懂了他的意思。
“只认识几个字。”
可那张纸上,根本不是字,而是她亲手绘的帕子模样。
麒麟威风,怒目圆睁,鬓毛飘逸。
冠怀生显然没料到凝珑存着坏心眼逗她,但他足够真诚,即便是一幅画,也轻轻探过身,瞪大眼去看,势要把帕子模样记在心头。
嘁,不反抗,不生气,没趣。
凝珑突然把纸撕得粉碎,扔到他面前。
“把纸吃了,吃完赶紧滚出去找帕子。”
当然,她也没真想叫冠怀生吃纸。她这人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说完狠话又后悔,怕把冠怀生的自尊伤狠了,他会吊绳自尽。
一面寻帕,一面想这个小哑巴会不会吃纸。到最后是寻帕的焦急占了上风,凝珑全身心地投入到寻帕里,再顾不得想冠怀生。
不觉间走入一片幽深的竹丛,再直起腰抬眼,竟见凝理靠着洞壁望她。
他换了一身宽松的月白袍,劲腰用宫绦松松挽着,腰线高,把本就修长的双腿修饰得更长。
凝理继承了岑氏的桃花眼,一并继承了她的温柔,添了份君子端方。正经时是光风霁月的君子,私下相处,那双桃花眼凝视旁人,又像个多情的浪子。
凝理信步走来,“大妹妹在找什么?”
“一方帕子。”凝珑福身行礼,“帕子不金贵,可于我而言,却胜过万千金玉。”
凝理淡然地“哦”了声,“帕子是何颜色,上面有没有装饰纹样?”
“珍珠白帕子,绣着一头赤红麒麟。我确信是掉在府里,按说这颜色扎眼,应该十分好找。可我派了一整个下人院的去找,半晌都没找出来。”
凝理勾起一抹安慰的笑容,下瞬打了个响指,霎时那竹丛里便窜出十几位蒙面死士。
凝珑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
“大妹妹不用怕,这是我养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