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沈氏,自然知道沈氏已累世为官,底蕴深厚,凭着这份家世,为何你的父亲叔伯,要让你的堂兄哥哥们在外苦学呢?”
沈棠讶然,不知令宛为何这样问,却也沉吟一会,开口道:“为了家族的荣耀。”
沈氏作为当今四大世族之一,这个姓氏,带给了她太多荣耀光环。因她姓沈,即使作为庶出的女儿,在普通人眼中也是不容逼视的高门贵女;因她姓沈,她才有机会随姐妹们一起在多少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沈氏、卢氏家学里念书学艺;因她姓沈,她才无需忧于生计忧于银钱,在家族的庇佑下,衣食无忧。
这一切,都是她的祖辈、父亲、叔伯们在外搏来的。
“是。沈氏百年来便以诗书传家,士林之中颇受尊崇。这些都是需要家中男子一代一代经营起来的,是以家族中对男儿的教养甚为严格。每一任家族的掌舵者都深知,若下一代、下下一代不济,那便譬如谢氏卫氏一般,百年传承倾颓只在一夕间。”令宛淡淡道。
再看了看沈丛鬓间早生的华发,继而又问:“你方才说,读书是为了家族的荣耀,然也,却非全部。你的父兄叔伯们学成之后皆入仕,我且问你,为何要入仕?”
“是为了这满府的荣华吗?士林之中,崔氏之名与沈氏亦不相伯仲,可见家族的荣耀也并非出仕才能延匀。既如此,沈氏为何不同崔氏一般隐于江湖,做一富贵闲散家族?”
“朝野之上,伴君如伴虎,多少阴谋诡谲在等着,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祸。那为何,沈氏一族却甘冒风险,世代出入庙堂?”
句句诘问,步步紧逼,问到最后,棠姐儿眼中的惊诧与不解越来越浓烈。沈棠看向她,只觉得自己被这一番逼问问得哑口无言,呐呐无声,胸中只觉一股豪迈之气澎拜,却不知这股荡然之气为何而来。
“我来告诉你。” 令宛站起来,目光悠远,傲然道,“为何读书?为何入仕?那是因为,读书入仕,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所以,你的祖辈、你的父兄、你的叔伯们才前仆后继不畏生死!”
“秋姨娘嫌弃那狄氏子弟家贫,怕这门亲事成了你受累。做母亲的自然多为自己儿女打算,乃人之常情。”令宛瞥了在地上跪着的秋氏,转而却厉声道,“可是棠姐儿,不论你嫁与谁,若单以黄白之重家世厚薄去评取一读书人的好坏,那也过于无知和浅薄了!”
“昔管仲生于微末,范蠡起于商户,但哪一位不是后世称赞的智士能臣?哪一位生来便是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了?便是你父亲,也是从九品校书郎做起,一步一步才到今日位置!”令宛有些气不平,即使到了古代,就像在现代无法接受“凤凰男”这个说法一样,她没有办法认同嫁人必须择重家世和金钱。
嫁人嫁人,嫁的难道不是他这个人么?人品首先为第一紧要。那凤凰男,明明是人品不好,为何在贴标签时候将它与读书扯上关系,定义为通过读书娶得白富美而后始乱终弃的陈世美呢。
读书、学问,这本来就是两个极其庄严神圣的词汇。不应该被其他不相干的劣迹斑斑污了它的纯白。
细数世界文化历史,四大文明古国中,古埃及、古希腊、古巴比伦皆有文化断层,独独中华民族文化渊源流长,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得益于千千万万的世子大儒,不畏生死,立心慎独,才让后世得以窥见历史长河里那惊鸿一瞥的吉光片羽。
谁说宁做百夫长,不做一书生了?
文臣之笔,亦有千钧。
不该如此被轻视。
此番话引得沈丛连连侧目,连棠姐儿亦是惊骇异常,双眼含着泪水,怔怔看她。
“今日之言,你且回去想想。”令宛掏出丝帕,替她擦了擦脸上泪水,“若觉着我说得不对,那便权当个笑言听了;若觉着这话还有几分道理,便切记多思多虑,你的亲事,自有你父亲帮你把关着呢。”
说完,便让红月和绿云将她们母女请了出去。自己也懒得理沈丛,只吩咐青雀和朱螭去准备热水,准备沐浴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