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颜心念一动,暗道:我看你能挺到几时。手中浪人剑倏忽转向,直向桑龄刺来。
奇变陡生,桑龄只觉眼前绿芒一闪,手脚尚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叮”一声,念意和浪人剑交错,梁漱已经飞身而至,持剑挑开了爨颜逼到面前的杀招。
爨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方才那一剑只是试探,并未使出全力,是以两剑相碰,他随即撤招。他终于看到梁漱出剑,计谋已然得售,于是放弃对梁漱的攻势,招招排山倒海,只向桑龄袭来。
梁漱剑眉紧拧,调转手腕,念意剑锋终于向外。
桑龄反应尚算敏捷,但抵不过爨颜一心只要激得梁漱出招,每一剑都直刺桑龄要害,她手无寸铁,只凭着精妙的家传身法才几次堪堪脱险。
高手对招,忌讳心有旁骛,此刻梁漱还要分心护住桑龄。桑龄看着他一手护住自己,一手持剑见招拆招,不复有方才的从容自若,心中不禁焦急。
桑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起舅舅曾经说过,没有毫无破绽的攻击。爨颜的目标看似是自己,实则是梁漱,要让爨颜落於下风只能兵行险着。
此刻爨颜一心只想逼得梁漱反击,又自信对方不会放弃保护身边人,攻势猛烈,自己实际门户大开,无所防备。
想到此,桑龄把心一横,从梁漱臂弯中脱开,矮身上前一步迅速绕至爨颜背后,与梁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爨颜冷笑,迅疾转身,浪人剑橫出,剑刃直冲着赤手空拳的桑龄,整个后心暴露在梁漱面前。
桑龄突然动作让梁漱愣了一瞬,转而以极快的反应将手中念意前探,剑身似灵活的游蛇绕住了爨颜腰身,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勾带。
爨颜的剑尖将将要碰到桑龄,猛然感觉腰间一股力量带得他向后仰去,他心道不好,顺势一个鲤鱼打挺,稳住下盘转身冲着梁漱。
桑龄见机,迅速后撤,脱离了二人的剑气。梁漱重振精神,心无旁骛应付起爨颜。
大殿中两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在场众人均目不转睛,看着二人激烈战况,场中一黑一白,剑气凌冽,斗得煞是好看。
然而桑龄却从梁漱的面色中看出了几分不对。
梁漱在简清羊的指点下重新拾剑不足月余,且与念意之间尚未达成默契,使将起来难免生涩,而爨颜一把浪人剑沾血无数,与当日庾岭一战那匪首手中的长刀不可同日而语。
梁漱勉强凭借着灵活身法机敏反应与爨颜相抗,他多年来弢迹匿光,自然比不得爨颜身经百战,霸道刚猛。时间一久,难免要落入下风,不知是否错觉,手中的剑竟是越舞越沉。
桑龄看着梁漱手中光芒黯淡的念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梁漱与爨颜激斗正酣,然而手中念意越舞越沉,大有喧宾夺主之势。他渐感不支,咬牙发力,抖开剑花,一剑数招刺向爨颜上身数个要害,逼得对方连连避让,正偷得片刻喘息间,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直向他手中念意袭来。
桑龄右臂长伸,握住他持剑的手,如乳燕投林在梁漱怀中站定,左手果决地从剑刃上抹过,锋芒顿时被血染红。
梁漱惊愕间尚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桑龄右手施力,轻轻捏了捏他手腕,随后飞身离开他怀中,来去如风间只听到她轻而有力的一句:
“再战!”
手中念意发出轻微的震动,梁漱低头去看,原本混沌无光的剑锋此刻染了血,竟发出低沉的嗡鸣,剑气陡然大盛。
他感受到念意与心中战意呼应,如心有灵犀般轻盈许多,回身看了一眼桑龄,眸光闪动,随即转身提剑而上。
爨颜得了片刻喘息,此刻也是精神大振,他看着念意不同刚才的锋芒气势,更是一凛,浪人剑已比身体更快冲出。
爨颜剑带幽芒,此时不藏半点功夫,全意对敌,浪人剑带毒,招招要让对手毒发血尽,毫不留情。在场众人心中竟然隐隐为这风度翩翩,俊逸潇洒的大镛王爷担心起来。
只有桑龄此刻镇定了许多。
以血注灵,她只是听过,也曾好奇问过母亲,却被母亲警告,宝剑以血滋养,虽能迅速激发剑意,却不免更难压制剑的杀气,是饮鸩止渴的办法。
就好像一只喝惯了母乳的幼兽,一旦尝过血肉滋味,便不会再满足于奶水和素食。
但此时情急,也顾不得其它,好在这招似乎有效。
她忘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只见梁漱衣袂翻飞化成一道白影,竟将一身黑衣的爨颜笼罩其中,外人根本无法看清,而那把念意泛着暗红色的光,每一招都剑随心动,人剑合一出其不意,让爨颜渐感难以招架。
突然一道绿光斜飞,听得一声钝响,梁漱已然站定。
梁漱背朝爨颜,反手执剑,念意剑尖正对着身后爨颜的胸口,距离只有毫厘。浪人剑倒插在大殿穹顶,剑身没入木梁数寸,剑柄兀自微颤。
爨颜双手空空,表情灰败。
梁漱抬手将念意收剑入鞘,抬头看了一眼屋梁,飞身上去将浪人剑拔下,倒转剑身,递还给爨颜,低声道了一句:“承让。”
爨颜接过剑,未来得及说话,梁漱已经转身径直向角落的桑龄走去,一言不发,直接抓住桑龄左手手腕,神色晦暗不明。
看着她虎口处自庾岭一战留下的伤疤,尚未长好又被鲜血染得模糊,梁漱冷声:“第二次了。”
桑龄毫不在意:“我铸剑斫琴,这点小伤是家常便饭。”
梁漱眉头紧蹙,此时听见身后脚步声,转过身来。
“很好,我败在你们父子手下两次,果真是我白蛮气数已尽。”
爨颜眼眸微垂,十年前他与仁穆太子一战正值壮年,此刻的他双鬓染霜,再败于梁漱手下,只感壮士暮年,为部落独自强撑的无力落寞。
“恕晚辈无法认同。”
梁漱双目炯炯,声音冷冽,“胜败乃兵家常事,人尚不能以一时输赢论英雄,家国命运,更非一时一刻的形势所能决定。”
爨颜神色复杂:“你的父亲,说过一样的话。”
“——然而当年他虽没有杀我,与我订立盟约,大镛爨氏划水而治,到头来又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