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清晨的空气阴冷潮湿,许期拧上早早准备好的礼物袋出门,另一只手抱着一捧百合花。
这时候的天还没亮,黑压压的厚云悬在天际,像一只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即将把人间喧嚣吞吃入腹。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公交车中响起机械的播报声:“常青墓园,到了。”
许期提着礼物袋从后门下车,轻车熟路地进入墓园,一路数着找到母亲的墓地。
只是许期没有想到,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
许母的墓地前围着两男一女,一个男人看上去接近五十岁,另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黑西装的女人顶着黑纱帽,红棕色的卷发格外拉风。
中年男人从女人手里接过一捧菊花,弯腰放在墓碑前,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墓碑右上角,轻轻说了几句话。
整个画面看上去平静和谐,那对中年男女像极了带着儿子前来悼念旧友的寻常夫妇——倘若许期不知道眼前三人正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许正澜,在母亲去世一个月后就迎进门的继母李丽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许远。
没错,那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是许期的哥哥,是许父在娶妈妈之前就和李丽雪偷偷生下的孩子。
许父不允许家里人议论自己的往事,许期只从外祖家听说过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
二十多年前,许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但许期的母亲却是当时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演奏家,母亲家境殷实,又是海归,想与她交往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但母亲却在这么多男人中相中了许正澜。
记得以前有人问过母亲,为什么和许正澜结了婚,年轻的许母咯咯一笑,说:“因为他长得最帅。”
在十八岁以前,许正澜一直在许期身边扮演着和蔼可亲的慈父角色,直到母亲离世,许正澜把李丽雪和许远带回家,许期才明白,原来别人口中的闲言碎语都是真的。
墓碑前迎风摇曳的菊花在许期看来格外刺目,他盯着眼前的一家三口,跨着大步冲了上去。
“让开。”许期伫立在继母身后冷声道。
正在上演情深似海戏码的三人皆是一惊,穿着高跟鞋的继母转头看见许期更吓得打着趔趄险些摔倒,扶着沈母的墓碑才堪堪站稳。
许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他先是有些惊讶,接着浓眉一皱,不悦道:“许期,怎么跟李阿姨说话呢?”
许期瞪了一眼李丽雪捏在墓碑上保养得当的手,长相妩媚的女人顿时感到不自在,心虚地把手抽回。
“难道我应该像跟我妈说话一样跟她说话吗?”许期瞥了继母一眼,蹲身便把墓碑前的菊花朝旁边一扔。
捧花恰好砸在许正澜的小腿上,他倒退一步,眼中酝酿起怒色,质问道:“许期,你干什么!”
许期站得笔直,他倏然笑出声来,轻佻地说:“我倒想问问您,带他们两个来我妈坟前是要干什么?”
许父目光闪躲,却依旧大言不惭道:“他们是我的妻子和儿子,我带着他们来看望我的亡妻有什么问题吗?”
许期的双眼登时泛红,一股怒气从心底窜出直冲脑门。他大口呼吸着,紧攥的双手微微发颤。
许期咬牙切齿道:“可我妈不想看见你们。”
许父也毫不示弱,指着许期的鼻子训斥道:“许期,你是什么态度?我来看看你妈,难道我还做错了吗?”
许期唇角微抽,闷声嘲讽道:“您当然没错,您婚前出轨没错,您为了我妈的钱骗婚没错,您纵容这个女人气死我妈没错!我妈就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我说得没错吧?”
“闭嘴!”许父怒斥一声。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墓园内的宁静,痛感麻木了许期的思维,他双眼睁圆,偏着脖子,脸颊上痛得发麻。
许正澜向来最看重面子,许期的话却是照着他的肺管子直戳,简直就是要把他给气死。
“哎呀!”李丽雪踩着小高跟啪嗒啪嗒地走到许正澜旁边,握着他的手臂慢慢扯了下来,虚伪地笑道:“老公你跟许期生什么气?那个许期啊,你爸现在身体不太好,你的语气别太冲了……”
许期紧咬着下唇,转眸望向许正澜。
许远和李丽雪站在许正澜两侧说着好话,李丽雪拍着许正澜的后背给他顺气,而许远对着许正澜一口一个爸,在许期听来格外刺耳。
“许期,给你爸道个歉吧!”李丽雪道。
许正澜大口喘着气,一只手突然抓住李丽雪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丽雪,带我回去,我不想听这个畜生说话!”
“嗯嗯好,咱们这就回家。”李丽雪好声好气地哄道,她又转过头来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许期,抬起下巴拿腔带调地说:“那许期,我们就先回去了,你有空也回来看看你爸。”
二人扶着许正澜渐渐走远,直到他们在墓园门口转弯,许期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他才淡漠地收回目光,拭去眼尾发凉的泪渍洒进风里。
“妈。”许期把礼物袋和百合花放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照片上的女人面若银盘,光从胸像就能看出她体态丰腴,是老人常说的有福气的长相。
许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许期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许期从外套内袋里掏出那张拍立得照片,虔诚地放在墓碑前的空地上。
“妈,你还记得这条裙子吗?我记得你当时说你觉得这个女生穿这条裙子很好看,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想,一定也要给您做一条这样的裙子。”许期的声音越说越小,“如果你能慢点走就好了……”
他把礼物袋挪了过来,强扯笑意:“妈,做这条裙子可没少让我受罪,有一段时间我都快穷的饭都吃不起了,你一定要拆开好好看看这条裙子,然后来我梦里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对了妈。”许期抽了抽鼻子,又拿起照片继续说:“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曾经许期认为自己对沈乐只是因为那件礼服产生了滤镜和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