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李莲花仍在房中静养。
忽然,咚的一声打断了房中的宁静,李莲花关上那个描的十分精致的盒子,也关闭躁动的心绪。
睹物思人这种事似乎与他无关。
李莲花看着门边道:“有劳关兄。”
原是关河梦送药上来。
李莲花走到桌边,端起药碗的动作还有些迟缓。
已经是第四天,他四肢的虚浮感还没退去。
关河梦看了看窗台前的盒子,眉心间凹陷的更深。
“我早说过,你不该送她鸳鸯镯。”
接着,李莲花的眉眼在满室的沉默中微敛。
时间好像静止下来。
关河梦看见李莲花的神色如空山新雨之后,一片云淡风轻。
他突然急步向前,双手拍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比放下药碗时更响动。
“都是因为你!”他目光含愤,“从前我就不希望她跟着你东奔西跑,你自知时日无多,却还拖着她、累着她!你明知道她满心满眼都是你,却从不义正言辞地拒绝她,让她对你舍不得、放不下!就是因为你的不拒绝、不表明,以至你绝笔出走,她都不肯放弃!”
“每次听到你的消息,哪怕是蛛丝马迹,即使万里千里,她都要一看究竟才肯安心!李莲花,那个时候,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回来——”
关河梦自嘲一声。对于医者来说,诅咒病人实在是一件会遭天谴的事。
“你居然还活着!”他坐在李莲花身边,宣泄后的情绪稍稍平复。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李莲花终于抬起眼,他想起那道蜿蜒的疤,自嘲的又何止关河梦一人?
关河梦看着他,“小慵找到你时,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吗?你知道血莲如何入药吗?”
“古籍记载,以血为壤、以血为肥,故为血莲。可治病疗毒、延年益寿,只一样,需以骨血为引!”
关河梦细看李莲花神色,“想必这些,李神医应是知道了吧!”他又看着那个描的十分精致的盒子,“为了你,小慵瞒着我去了西域,因此惹上了罗刹宫,而你,居然眼睁睁看着她被罗刹宫带走!你不是感动吗,不是愧疚吗?为何看着她被带走,生死未卜,却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他猛地抓住李莲花的衣襟,激动的满目引恨,“你知不知道小慵给你换血!她用自己的寿数,换回了你的命!”
——
莲花楼外的夜宁静而幽深。
李莲花横靠树腰,醉眼朦胧接着树影间渗落的月光。
明月依旧在。
那年,江山多娇不及红颜一笑。
故人何处寻。
年少时的他,意气风发、勇往直前,又何曾回头问一问那位故人,情由何起、情由何深?
说到底,故人、旧事,都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李莲花仰天一笑,再敬明月。
这样的他,值得吗?
关河梦说,不值得。说苏小慵不值得。
“你的毒早以深入骨血,即使血莲能解毒,但你已是一滩死水,若没有活源,血莲入体也不会被吸收。就像一盏烧干了油的煤油灯,没有油,再大的火也点不起半点新光。”
所以,只能先行换血。注入新血,再用血莲。
值得吗?
李莲花再邀明月,答:不值得。
明月仿佛变成了小慵的笑靥。
“换血大损身体,影响寿数。若非小慵以命相博,我怎会同意她给你换血?”
关河梦的话犹在耳旁。
如果救你变成让你替我去死,那我如何独活?
我的心愿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李莲花,长命百岁——
他仿佛能看到她割腕时决绝的模样!
原来,情不知所起,仍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亦可以生!
她执意救他,他又怎会放下她不管?
李莲花扔掉酒壶。
月光照着他翻身跃下的身影,在即将落地的瞬间,一抹银光闪过幽夜,随着他乘风而上的英姿冲破树阴,接向明月。
李莲花落于树梢上。
他手中有剑,剑泛银光。
强劲的内力在胸口翻涌。他挥舞着剑光,身如游龙、翩翩起舞,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幅度。稍许,他的长发有些零乱,英挺的鼻梁上渗着薄汗,一个回转,剑锋横扫,几缕长发也跳进月光里,他的身影,在月光中屹立挺拔。
月光照着他眉宇间的决心。
忽然,一道刀气横穿幽夜,如闪电惊雷。
李莲花挥剑承接,剑身泛着的银光与刀气碰撞,瞬间化作流星点亮了幽夜。
流星过后,笛飞声立于梢头。
方小宝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李莲花,你的内力恢复啦!”
笛飞声素来不像方小宝那般聒噪,而是刷刷几道刀气代替了问话。
直接且不留余力。
李莲花则以更美丽的流星代替了回答。
直到东方渐白,两人分立梢头。
笛飞声目光扫过李莲花的剑,问:“你曾毁少师、断吻颈,今日,又为何拔剑?”
李莲花看着剑身上的刻纹,小桥流水、炊烟人家,答:“一心有所住,菩提亦有树。”
笛飞声又问:“剑名为何?”
李莲花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擦拭刻纹,手帕上绣了一个慵字。
他看着那个字,晨曦中的侧颜无比俊秀又无比柔和,“归慵。”
方小宝听着,自下方飞身上来,“归庸?为什么叫归庸,你的剑,总不能随随便便,可有什么出处?”
李莲花扬剑一笑,“曾俯瞰山河睥睨天下,今一心所向、归于平庸,故剑名——归慵。”
方小宝一想,曾经的李相夷,如今的李莲花。过尽千帆之后,又何尝不是炊烟度日,淡看天下呢?
方小宝喜道:“不错,果然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