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灯如昼,花满树。
自秋白楼出来,沈樱走在谢渡身后错半步的位置,一步一步,像是丈量过,分毫不差。
谢渡偏头,脚步倏地顿住。
沈樱不察,一步踏出,猛地撞上他坚实的后背,便茫然仰起头。
谢渡转过身,俯身凑近,隔着帷帘轻笑:“怨我走的太快,让沈姑娘追不上了?”
“还是沈姑娘视我如豺狼虎豹,竟不敢上前半步。”
沈樱听出他话中调侃,抿唇不答。
绕过他,向前走了两步,将他甩在身后。
谢渡失笑,提步追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方行至人群热闹处,熙熙攘攘中,路边商贩热情招呼:“郎君,可要给夫人买一盏灯?”
谢渡脚步一顿,看看沈樱,未曾解释,上前问:“你这都有什么灯?”
商贩越加热情:“郎君,小人这有鲤鱼、飞燕、荷花、骏马、兔子,看夫人喜欢什么?若是这摊上没有,我现给夫人扎。”
谢渡环视一圈,望向沈樱,笑吟吟问:“沈姑娘喜欢哪个?”
沈樱微怔,原先见他没有解释,以为他是默认。却不想,他便这样不咸不淡做了澄清。
如此,免得彼此难堪。
世人皆道谢家三郎身披明月,蕴藉清风,好像并非全然恭维。
商贩闻言忙道:“原是位姑娘,小人冒犯了。”
沈樱道:“没事。”
她伸出一根食指,点向悬挂灯架上的白象:“我要这个。”
商贩忙笑着恭维道:“姑娘好眼光,这是今年独一无二的灯,白象宝瓶,寓意太平有象,海晏河清。”
沈樱问:“价格呢?”
商贩双手比出一个“六”的手势,“不贵,六贯钱。”
话音甫落,桌面被人拍下一锭银子,“二十两银子,我们姑娘要了。”
如今百姓间流通的大都为铜钱,唯高门显贵之家方会花用金银。这人能不眨眼拿出二十两银子,家世定不普通。
五六步开外,有一行人簇拥着一位姑娘,想必就是其主人家。
商贩为难地看向沈樱,又看看谢渡,讷讷不敢言。
那人看穿着打扮,应是某家仆从,趾高气昂道:“还不快把灯拿来!”
商贩诚惶诚恐,欲取花灯给他。
谢渡冷冷道:“慢着。”
他看向那仆从:“让你家主人来我跟前说话。”
那仆从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一袭白衫,别无装饰,轻蔑扬起鼻孔:“你算什么东西!佩不起金玉珠饰的泥腿子,也配与我家主人说话!”
谢渡向后瞥了一眼。
谢家仆从上前站定:“我家郎君看上的东西,绝不拱手让人。”
说罢,站在原地,寸步不让。
对方恼怒不已,欲上手来抢,被谢家仆从架住手臂,牢牢困在原地。
不远处,那行人终于缓缓移动,朝这边行来。
女子声音温柔清润:“发生了何事?阁下为何要扣押我的仆人?”
谢渡偏头看过去。
那女子看到他,脚步一顿,花容月貌涌上一丝绯红:“谢……谢阿兄。”
谢渡微微颔首,神态平静:“崔姑娘。”
崔?沈樱立于一侧,下意识看过去。
谢渡压低声音:“崔明意。”
烛火下,崔明意双颊绯红,嗓音比更加更柔和甜美:“谢阿兄,发生了何事?”
谢渡不答,瞥了眼仆从。
谢家仆从弯腰行礼:“崔姑娘安,请问这位可是您的随扈?”
崔明意点头:“正是。他怎么得罪谢阿兄了?”
谢家仆从道:“是这样的,少君看上了这盏花灯,不料姑娘的随扈从中作梗,以高价抢夺花灯。”
“且,此人口中不干不净,对少君出言不逊,还请崔姑娘约束一二。”
崔明意脸上染出一丝慌张,忙解释道:“谢阿兄,我并无此意,您喜欢的东西,我绝不会争夺。”
谢渡缓缓开口:“那便是仆人肆意妄为。”
崔明意看向那仆人,脸上带了怒容:“好大的胆子,我要你买花灯,你竟仗势欺人!”
那仆从连忙跪地求饶。
崔明意咬了咬下唇:“家人无状,唐突谢阿兄,还望阿兄大人大量,切莫计较。”
谢渡道:“崔家仆人我管不着,只是这花灯……”
崔明意软声道:“自然归谢阿兄。”
谢渡点头,示意仆从给钱,从店家手里接过那盏灯,交给沈樱。
沈樱接到手中,纤细的长指拢着灯柄,姿态平静,沉静默然。
崔明意的目光随着谢渡的动作而转,这才注意到他身侧站着位姑娘,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问:“谢阿兄,这位是?”
谢渡动了动手,将长帷帽拉的更严实:“你不认得。”
崔明意呆了呆,眼圈渐渐泛红,小声问:“是……是以后的阿嫂吗?”
谢渡愣了愣,微微弯唇,似乎被取悦:“日后你自会知晓。”
他朝着崔明意点头告辞:“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
崔明意小声唤:“谢阿兄。”
谢渡回过头。
崔明意红着眼圈,难过地抿了抿唇:“祝你和阿嫂,百年好合。”
谢渡微微点头:“多谢。”
崔明意终是不甘,咬了咬下唇:“谢阿兄……不问我为何在此吗?”
谢渡便极有君子风度地问:“为何?”
崔明意仔细观察他的眉眼神态:“是谢姑姑……让我和陛……宋妄一起来的。”
谢渡下意识看向沈樱。
身侧的姑娘毫无反应,长指摆弄着花灯,头不曾抬一下。
并不像受了任何刺激的模样。
崔明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微不可闻:“他很快就过来……”
她看的分明清楚。谢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