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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夕照收回视线,捧着杯子看向窗外。
店内的嘈杂对她完全没有造成任何打扰。
相反,她抿着杯沿时的嘴角微微上翘,也想到一件关于“位置”的陈年往事。
但那个“位置”却不是物理意义上的。
那时候她才独掌相府没多久。
很多事情磨人得厉害,和师兄的分歧又日渐明显,难免心力交瘁。
彼时刘颉尚未叛降,还是她颇为倚重的一位部将。可就是这位部将,在某天她巡帐回府后突然闯入庭中,说对她心存慕艾,已逾多年。
她当即心中惊讶得很,却未曾表露分毫。委婉拒绝之后,让方休带人体面离开,随后很快再次投入军务。
接近天黑时,方休才回来。
那会儿陈夕照已经结束公务,想起白日刘颉的事心生为难。
恰在此时,她看见方休脚步匆匆从廊角一闪而过。陈夕照叫住他,初时他并没有听见,后来听她叫得急才停下。
“郎君何事吩咐?”他恭敬行礼。
“无事,只是……”陈夕照扫了眼他沾泥带血的盔甲,问,“北青流寇又来了?”
“不曾。”
“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去了趟赵将军的长风营,和大家比划了几下。”
“哦。”陈夕照没有怀疑,扬手让他去处理伤口。
这次他却不急着走了。
方休几次抬头,欲言又止。
陈夕照虽然望着远处的石榴树,却还是留意到他的反应。
“有事说事。”
“我想问,郎君会如何处置刘将军?”
“刘将军,刘将军。”陈夕照念了两声才慢悠悠道,“刘颉自我陈家部曲而出,自小跟在我身边,虽长我几岁,我却一直将他当作弟弟看待,如今这事……确实荒谬了些。”
缓了缓她又道,“但今日之事未酿成什么恶果,若论处置倒也太过苛刻了。”
方休听出她的心软和为难。
却并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以为,郎君该将刘颉调离亲军卫。”
陈夕照问原因,方休便道,刘颉枉顾军纪私闯相府内庭,有罪,公私不分以等闲心事扰乱军务,有罪……一桩一件寻起刘颉的错处,连他上个月和谁家女郎多说了几句话都抖落出来,将人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下结论,唯恐刘颉再意气用事,应调离她身边。
不得不说,这些年方休是越来越能摸她的脉了。
陈夕照并不觉得刘颉此番贸然剖白有多冒昧,她唯一的考量点,是他的为将之能。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一个连私人感情都控制不住的主将,难免让陈夕照心生忧虑,她向来看中这一点。
再三思量后,陈夕照做出决定。
“既然如此,那便将他擢为卫尉,去宫里再磨一磨性子。”
“谨遵郎君令。”方休领命,却还是不见走。
“还有何事?”陈夕照问。
“刘将军这一走,郎君身边亲军都尉一职就空了出来。”
“是。”陈夕照看出点苗头。
“这个位置,我想要。”方休蓦然抬首,双目灼灼。
陈夕照轻吸了口气。
倒不是她觉得方休不配,相反,她是觉得大材小用了。“不瞒你说,我其实对你有旁的安排,以你的才干,必不会在我的亲军卫里久屈。”
方休执意道:“我知道,但我就想要这个位置。”
陈夕照不解:“为何?人人都想要封侯拜相,更上一层,你为何就抓着一个小小的亲军卫不放?”
“因为郎君……”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能死。”
“……”陈夕照瞳孔微震。
“我没读过几年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知道一件事。”
“如今天下四分,世人皆道山河破碎,可在郎君心里大业却是完整的。他们都将黔首苍头视为牛马,但郎君不是。”
“郎君若死了,这天下会死更多人。”
“亲军都尉或许不是最威风最体面的,但却是最靠近郎君的,我想让郎君活着,长命百岁。”
他咚的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
陈夕照立刻上前:“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就是没有你,我也会长命百岁的,快起来。”
“我刚来府中时,曾无意听郎君回主君问话,此生愿为大业至死方休。”
陈夕照回想片刻,隐约记起有这回事,但和她的原话有出入。不过方休那会儿并不认得几个字,能记下半句已非寻常。
方休垂首叩拜,执意不肯起来,“这话我今日也想说一次,却不是为大业,而是为了陈夕照此人的性命。”
“往后只要有我方休一口命在,绝不会让郎君孤身涉险,便是死,我也要豁出命为郎君挣出一条活路。”
“方休?”
“求郎君信我,求郎君成全。”
他端手正跪,像极了庭院里扎根在此的草木。
陈夕照盯了他半晌,终是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小姐,陈小姐?”
渐次清晰的说话声打断了陈夕照的恍然。
“嗯?”
“您的咖啡打包好了,是要继续坐坐还是再等一会儿?”
陈夕照想了想:“我再坐会儿。”
再次望向窗外,街道上的一切突然开始模糊了。
贴着彩色胶条的玻璃窗反而清晰起来。一开始是“coffee”,没多久融化成了碎屑,碎屑散开又聚拢,一颗一颗竟然凝成了一片抽象的轮廓。
先是如剑刚直的眉,再是如星粲然的眼,鼻峰俊挺嘴唇紧抿。分明对旁人不近人情到极点,却在她面前比谁都好说话。
“方休。”
“方休。”
陈夕照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直至视线渐渐模糊。
她噌的一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