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彦佑一愣。
天上地下一向只有他跟旁人耍无赖撒泼打滚的份,那些端着架子的大神仙一个个清高得很,一张面子大得不知道往哪儿搁,气得要死,又只能忍着,有趣得很,但同样的事落在自己的身上,就不那么有趣了。
一口浊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面皮青了又紫,紫了又白,跑马灯一样变幻无常,无语地仰天长叹,“你跟我随走一趟,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
踏雪抱着门框的手臂略松了松,复又抱得更紧。呵,诱敌之计。
彦佑看着满脸警惕的踏雪忽然觉得一阵好笑,“真是小人之心!别瞎耽误功夫,本大爷忙着呢,好不容易抽空来的。带上老狐狸给你的通行令,一会儿没空送你,你那三两半的修行够上南天门罢?”
这个调调又酸又冲,但有点对味儿了。踏雪想了想,从门框上下来,输人不输阵,梗着脖子叫嚣,“去就去,谁怕谁。”
彦佑一抬手,袖了踏雪,便化作流光往凡间去。
不过须臾,踏雪身上已换了一身布衣,在一个僻静小巷落了地,背上还背着一只小竹篓。
四下无人。
“彦佑?”
踏雪打量着身上的衣服,感觉自己一身打扮好像采蘑菇来卖的小姑娘,好又奇地掂了掂背后的竹篓,轻飘飘的,今日收获甚少,没米下锅,回家不知如何向嗷嗷待哺的七十老父交待,唉。
“快停下来,晃得本君头晕,”彦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在哪儿呢?”踏雪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我在你背后,”声音又自身后传来。
踏雪轻盈灵活地转过来,又转过去,仿佛一只追着自己尾巴嬉戏的猫,想抓到跟她躲猫猫的小青蛇,却一无所获。
好快的身法!啧啧啧。
“别转了,小肥猫你故意的是不是!再转我就吐在你身上,”不擅长转圈圈的小青蛇无力地威胁道。
“咽下去!”踏雪觉出几分诚意,硬气不少,“你在竹篓里?”
踏雪把竹篓转挂到身前,打开盖子,里面有一条绿油油的小青蛇正幽怨地望着她,晃晃悠悠地立起来,与恶猫正面相对。
“你的头上怎么长角的,是变异了么?”踏雪的胆子越来越肥,伸出大力金刚指戳来戳去。
“你才变异,你全家都变异,”竹篓太小,彦佑避无可避,被戳得晕头转向。
“我全家就我一个,是福缘深厚,后天变异,还是造化所钟,天赋异禀,这都很难说,”踏雪这会儿确定彦佑真是来求和的,心情松弛不少,顺嘴胡说八道。
厚颜无耻!彦佑从未想过他也有资格这样评价别人,不愧是他捡来的猫,真是臭味相投。
“没见识。蛇族修行至大成,便生角为蛟,”彦佑懒洋洋地炫耀道。
“哇,好厉害,”踏雪心中纳闷,这神仙的真身究竟能不能随意展露给旁人看,下次一定要记得问问月下仙人。
这吹捧敷衍至极,但落在耳朵里仍觉悦耳。彦佑清清嗓子,破了题,“本君既然开罪了你,今日便让你讨回来。”
踏雪兴致昂扬地看着眼前怪模怪样的小青蛇,收回一指神功,静等下文。
彦佑对这份难得的尊重十分受用,好声好气地说着最可耻的话,“呐,出了小巷左转,过两条街,再向右,便是此地的市集。你把我卖了,银钱都归你,咱们的恩怨就此抵消。”
时光不能倒流,便让她原样讨回来。你一刀,我一刀,有来有往,也就能扯平了。
踏雪有点明白这条蛇的脑回路了,“甚妙,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彦佑把老狐狸传授的简单粗暴打法贯彻到极致,“你若同意,就快些。我警告你,不许打蛇胆的主意,只能卖整条!”
只是买了他的人该怎么办,长虫与财两失?
啧,好暴躁的一条蛇,既然彦佑大爷皆已安排明白,她也就只能从命了。多一个吵架斗嘴的朋友,总比多一个顶礼膜拜的恩人好。
踏雪优哉游哉地逛着街,忽见一树晶亮的珊瑚迎面而来,是卖糖葫芦的,遂盘算着要用一会儿赚得的铜钱,买两串糖葫芦回去。
彦佑一反常态地安分,盘在竹篓底部,静静地被路人探寻的目光凌迟。
许久不能见如此热闹,踏雪站在菜市场前感慨万千。先前拼凑锦觅旭凤润玉等人的恩怨情仇之时,她便觉天界分外接地气。
江南一带清雅文人颇多,喜好也甚是别致,寻常菜肴吃腻了,又以花入席,桃花酿、桂花糕、梅花汤饼、槐花虾仁……她都是见过的。是以,在踏雪眼里,花鸟虫鱼都很好吃。
近年太平,今年收成又好,多有剩余,市集内人山人海。
踏雪欢欢喜喜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看过了鸡鸭鱼肉和花果菜蔬,又寻了个角落等买主上门。
她,一只修仙的灵猫,正大隐隐于人间烟火,吃着隔壁摊位刚出锅的糖糕,听着陌生又亲热的乡音俚语,卖着当过生肖神的小青蛇,深觉大俗即大雅。
嗯,这个糖糕也好吃,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