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样淡然处之。
严佑知道自己的身上一直压着一堆无形的石头,大大小小,重量不一。有的是别人给他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给的。
是这三年未说成的婚事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推开了一些石子,而这份庚帖压倒了他从石缝里生出的一丝侥幸。
烛火微微晃动,照亮了宣纸上一团浸透的黑色,那是上面仅有的笔墨。
婚事讲了三年,大多无功而返,这聘书还是头一回写。
严佑提笔却犹豫,回神过来时,那宣纸已经是要不得了。他将笔搁置在一旁,单手撑着太阳穴,微微蹙眉,脑袋里想的是那份他还未打开看过的庚帖。
右手缓缓敲了两下桌面,他忽然生疑,写聘书这件事让人来通报一声即可,没必要把庚帖送来。
陈放在一旁的红色柬帖静静地躺在烛光下,封套上的纹理折射出澄澈而不刺眼的金灿光芒。
严佑拿起这份庚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两个字,这份庚帖破灭了他的侥幸,还害得他生出幻想——
手上的动作一停,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庚帖经由蒋蓉再送到他面前,这婚事基本算是定下了,他竟然对这个无异于判处他死刑的东西宽容起来。
严佑隐约有了一个猜想,手腕一翻,打开了它。
内容依照惯例,是竖着的排版,他一列一列地耐心看完,很容易地捕捉到一个重点。
……女名沈妙瑜。
严佑一愣,失笑一声,终又释然——蒋蓉当然是爱他的。
她会为他考虑,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为他考虑。
但他不会埋怨蒋蓉。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就算蒋蓉问他愿不愿意,他也只会下意识地琢磨什么样的答案是蒋蓉希望听到的——
他对自己的束缚不见得有多么少。
所幸还有严安鹤,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发誓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像他这样。
严佑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本以为睡不着可以起来把聘书写了,没想到反而扰得心神不宁。他将桌子上的宣纸和庚帖收拾好,起身脱下披风,拿起外套重新规整地穿好,另点了一盏油灯,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严佑举着灯,寻到一侧的书柜旁,单手用力一推,出现了一道暗门,暗门连通另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只放了最简单的一桌一椅一榻,便没剩下多少空间。
这屋子是严佑为自己准备的,最喜心烦的时候进去躲着。虽大半个月前没能想到会派上这样的用场,但解闷效果更佳。
榻上懒散地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一身淡淡的酒气,看来喝得不多。被子只有一个小角堪堪扒住他,剩下的全掉在了地上。他怀里将那空酒坛抱着,偶尔咂咂嘴,裹着纱布的脚踝一动,便是清脆的铁链碰撞声。
严佑站定细听,是均匀的呼吸声,他想,看来是睡熟了。煤油灯能照亮堂的地方不多,但足够让他看清这几乎没有盖在身上的被子。
他走路声音并不算大,但还是放轻了脚步,将煤油灯搁置在桌上,几步绕到榻前,蹲下捡起了被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想要再盖上去。
严佑手上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榻上的人先一步翻身,手搭在脑门上揉了几下,闷声道:“来都来了,不如再陪我喝几杯。”
他右手一放,酒坛子骨碌碌从榻上滚开,连着晃出几滴新鲜的酒液。
严佑稳当地接住快要跌落的酒坛,将它扶在一旁立正,终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醉了便早些休息吧。”他只当这些是迷糊话,依旧准备回去。
早睡早起一直是严佑的好习惯,他以为这会儿时辰不算晚,游席知是不会睡的。
游席知是他半个月前从太子那里领的。
皇上现今病危,临终前念叨上了已逝贵妃贺兰音的孩子,想要寻得女儿的下落,女孩于十一年前走失,年纪算来应有二十。
太子依言照办,秘密进行。他找到了游席知,但这家伙软硬不吃,拿他没辙。太子发现游席知和当年离家出走的严家长子严继山有关联,他觉得严佑品性纯良,信得过,便将这差事交给了严佑。
严佑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毕竟他跟太子没什么过分的交情,也没能从游席知这里得到答案。虽然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但事关严继山,他没有不重视的道理。
当年严继山离家出走,回来的只有放在府门口的婴儿和一个死讯,许多都成了谜。
游席知窸窸窣窣一阵,抵着墙撑起身,歪倒着靠上墙面,“你小子,几时见我喝醉过?你这个时辰了还没睡,心里有事啊?不妨说出来,给我解解闷。有桌有椅的,别客气。”
严佑虽早已领教,还是有些接不上话,他坐回了凳上,煤油灯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如同被风吹散的野草,飘忽不定。
游席知眯眼看着他,脑中闪过一个词。
形影相吊。
“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游席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半开玩笑道:“说吧,本道长心善,替你画画符也成,就当酒钱了。”
“我的婚事,要定下了。”
“啧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哪家的姑娘哟,真是造孽。你这一把年纪了还带个不是自己的娃,不是祸害人家是什么——”
严佑点头,“说得也是。”
游席知笑他不懂,“这不明摆着严家仗势欺人么,人家拒绝不了而已——要真是看上你才有鬼了。”
严佑一直没觉得自家会仗势欺人,便也没往这方面想,但这次不同以往,去的是沈家,按照蒋蓉那“门不当户不对”的说法,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他的一个无心之举,倒是叫别人有苦说不出。
“你说得对。”他再次表示同意,“等到……下聘时,我去说明白了,以免生了误会。”
游席知左右揶揄几句,严佑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
“你还要等到下聘的时候?反正没有了娶亲的意思,早做了断不是更好。”
“不在规定的礼数中前去拜访,容易惹人猜疑,沈家小姐也会落人口实。聘书要写,聘礼要好生准备……错了,是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