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侨一扶住微胖女士的手腕:“不好意思,我听到您说是陪诊员,我撑不住自己看诊了,麻烦您帮帮忙好吗?”
她满脸苍白,几缕发丝潮潮地粘在额上,在冷风中生出一种摇摇欲坠的破碎美感,倒把这位陪诊员看愣了。
近旁的男士缓缓转了转身朝向声音的方向,淡淡说道:“小林,先带她去就诊,您提示我方向和障碍物,我跟着你们走。一会儿我在大厅等着,安顿好她,您再来找我。”清冽男声划破晨风。
尹侨一微微抬头看去,逆光而立的男人翩然俊雅,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见微微有些弧度的刘海下他高挺的鼻子和如雕刻一般的下颌线,黑色长羽绒服,衬着他手中握着的银色杆子格外显眼。
她咬着唇,声音微抖,飘出一句诚意满满的“谢谢”。
躺在急诊床上的尹侨一撑着一口气力,加了小林的微信,给她转了一千块。
“谢谢,麻烦再帮我感谢那位先生。我第一次请人陪诊,钱不对可以和我说。”
“太客气,哪里需要这么多呀,”小林点开微信,想退回去。“也就是顺便帮手的事情。”
尹侨一抬手轻轻拽住她的衣袖,“我这里一个人,说不好还有要您帮忙的事,收下吧。那位先生还在等呢。”
“对的!曲先生还等着。有问题你随时联系我,今天我还有好几个客户,都会在这里的。”说完她急匆匆走了。
此时,曲怀南微闭双眸,孤松般站在门诊大厅的一旁。
周遭环境开始嘈杂起来,他左手握着银色盲杖。这样吵闹陌生的环境,虽然他眼睛尚有光感,但只能感知近处光斑轮廓,几乎是无效视力,依旧空间感迷失,不敢轻易走动。
期间,他礼貌平静地回绝了大厅保安的好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焦虑感逐渐放大,眼部神经跳痛也更加明显。原本在失去视觉后等待是他最常做的事,此刻他却倍感无措。
正犹豫要不要给小林发微信,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警觉地听着,“曲先生,是我,小林。”
曲怀南暗暗松了口气,说:“小林,那位小姐都安顿好了?”
小林抓着他的手腕搭到自己左肩上,一边为他引路。
“好了,已经在急诊检查。尹小姐听口音也该是本地人,病得快昏掉了却一个人来看病。”
曲怀南不习惯这样的议论,只应了句“安顿好就好。”
小林突然回头,“尹小姐托我跟您说声谢谢,怕耽误你看诊。”
“她客气了。”
“我做陪诊两年多了,遇到的人也不少,像尹小姐这样病了都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次见,开始我都看呆了,人也好,”小林健谈,“你不要介意,我话多了些,但客户隐私我是懂的,也肯定不给耽误事。”
曲怀南浅浅回她:“您受累。”
结束看诊,小林引导他走出医院等车。
“药不多,最小的盒子是眼药水,另外两盒我看盒子上都有盲文的,您如果有不清楚的随时微信问我都好。”她跟他说。
“谢谢您。”他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车上,曲怀南闭上眼睛安静地靠在座椅上。
4年来极力适应着这样的人生,他逃避曾经的人与事,在新的城市生活,学习新的生活技能,此刻小林无心说出的“盲文”二字,仍是让他感到无力。
汽车平稳行驶,他想起早晨寒风中那个软糯清脆的声音,那瞬间他清楚感觉到她的无助,还有她努力维持的骄傲,不知道小林口中的一个人的尹小姐好些没有。
再醒来已经接近中午,护士叫醒尹侨一拔针。
因为感冒引发病毒性心肌炎她需要住院。捱到下午,终于等到一间单人病房,本来就有洁癖的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难受。
一番纠结,自己下单了一些日用品和临时充电器闪送过来。
虽是本地人,但她在S市并没有几个朋友和亲人。父亲是研究中国古代史学者,在海外交流活动上和母亲相识,年纪比母亲要大上许多。经历了些曲折他们结婚回了S市,在祖父留下的一栋老洋房里安家。父亲家本就人丁单薄,祖父母走后也没有什么往来。
尹侨一记忆中,母亲漂亮时髦,随性自我,生活很有情调。父亲清瘦儒雅、脾气温和,总是长时间伏案工作,但很宠母亲和她。
她高中时父亲突然离世,妈妈伤心难抑,精神状态不好,先她回了新加坡,只留一直打理家事的许姨照顾她。
到高考前她也去了新加坡。后来,她眼中一直深爱爸爸的妈妈,在她研究生毕业典礼上向她介绍了一位意大利艺术家。
再后来,母亲决定和这位浪漫的艺术家结婚并移居意大利,那栋老洋房,母亲转给了她。
她理解母亲的选择,但她更难过,父亲似乎真的被抛下了。
尹侨一一度认为,其实谁都没有那么重要,这世间,从来没有永远,感情更是玄妙莫测。也因如此,回了S市后,那栋洋房仍是许姨照看,她并没有回曾经的家。
一早医生查房,她因为近期频繁的心脏漏跳情况,要戴24小时holter。
病房里新闻播报着地震、武装冲突…尹侨一精神不太好。
人生病总容易多想,她开始思考一个从未真正想过的问题,她生活的目标是什么。
大学专业是外祖父挑的,她不排斥也不热爱。职场拼搏是她如同所有成年人一样,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
一直以来物质丰富的生活,反而造就她是个低物欲的人。
表面上高薪华服,看不见的地方是勾心斗角、往来如戏的应酬,和昏天地暗的工作强度。
日复一日,她也倦怠。行路至此,意欲何方呢。
盯着身上的holter,尹侨一有刹那迷失,离职的念头一点点膨胀起来。
医院病号餐寡淡,尹侨一本就挑食,没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下午,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她开始用手机编辑辞职信。正删删改改的时候,收到陪诊员小林的问候。那天之后,小林倒每天都会微信和她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