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候府落于东城的明月街。
虽是近年来威势渐弱,也不得明化帝看重,但百年勋贵的底子还在那里,顾家依然是叫得上名字的门户。
顾府由两个大宅组成,其中五进的是顾家长房所住的东府,还有一个三进的宅子就是西府。
东西两府相连,外围高墙环立,愣是占了整整半条街,看着很是气派。
晋阳侯府只一处正门,平日并不大开,只四角的角门方便仆从侍儿出入。
顾沉晏身为侯府的主子,回府自当从正门而入。
因刚下过雨,门上的小厮们都在门房避雨,只留了两人身穿蓑衣守着当值。
顾沉晏的马车声音传来,就见众人打起了精神。
“有车驾来了,莫不是方家夫人又上门来?”一小厮猜测道。
他所言的的方夫人便是宜昌伯方季礼的夫人。
自从考中探花之后,安承泽成了京中的香饽饽,凡是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很是看好这个女婿,想跟安家结亲。
毕竟这般年轻就取中了探花,不仅前程似锦,又长的风流俊俏,谁家不眼馋心动呢?
只是嘉陵安氏又声名在外,安家乃是文官清流,似方家这等勋贵与之相交不深,不好冒然上门。
因而就想了个巧宗,转头找上顾家。
毕竟顾家长房夫人安氏,那可是探花郎的亲姐姐。
因着这个缘故,近来不仅安老太太那边宾客不断,就连安氏这里都时不时有人上门来,明里暗里的提及安承泽的婚事。
其中宜昌伯爵府方家最是热心,三天两头就往顾家跑。
“不是俗语常言‘一家有女百家求’,今儿怎么倒是反着来了……”
安、顾两家乃是姻亲,安家这般风光,顾家这些下人们也觉得与有荣焉,便出言打趣道。
“安家二郎君那般人物,又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早就是雍京城大姑娘们的春闺梦里人了,谁家不想得这么一个女婿?”
“倒也是,只是这方家也未免太殷勤了些……”
“还不快止住这些野话,乱嚼舌根子有什么好下场?忘了先前公子是怎么处置的了?”
……
众人心神大震,忙止住了闲话。
屋里躲雨的四个小厮也忙跑了出来,分立在大门两侧侍候。
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众人侧耳细听。
“这銮铃好似像公子车架上的,别是公子回府了罢?”一人听出了响动,立马说道。
“不错,应当是公子!”领班之人忙吩咐众人道:“这天上雨还没停呢,还不快去准备着。”
猜准了是顾沉晏回府,几个小厮忙碌了起来,又是拿伞,又是开侧门,又是准备木屐。
不消片刻,果然顾沉晏的马车过来。
车驾停稳之后,冬青一跃跳下车来,跟车夫两人放好车凳。门口的小厮也打着伞上前去迎。
顾沉晏掀帘下车,便见一门子撑伞过来。
“我自己撑着就是。”接过那伞,顾沉晏步上石阶,见门房处早就与他备好的雨天用的木屐,不由微笑颔首:“你们有心了。”
换好木屐,正欲持伞而入,又想起一事,遂吩咐众人:“这下雨天,你们也不必在这门上守着,若是雨大了,还是且到门房里避一避,只不要耽误差事就好。”
“多谢公子体恤。”门房众人鞠躬致谢。
摆了摆手,顾沉晏抬步入内。
此时风雨已不似方才,只有绵绵细雨,落在顾家这百年大宅的花圈里,更是平添了几分古韵诗意。
顾沉晏心情正好,不愿扰了这份意境,便遣走了冬青,只自己一人撑伞而行。
身着披风,脚踩木屐,踏着地上的几分水汽,只觉一股泥土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偶有一阵微风起,树上的水珠随风抖落,滴在伞面上‘劈啪’作响。远有塘中残荷沐水而立,雾气缭绕;身畔丛丛枫树绿中带红,色彩炫目。
早秋的景色便是如此醉人。
此时一阵风过,卷着三分秋日的冷冽,伴着这细密的雨水直入心底,走血脉、入肺腑、通经骨,让整个人都沁润在这一股微冷之意里。
撑伞独行此间,顾沉晏只觉心神疏旷,弯唇一笑,且行且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注]”
自己穿到这个时代之后,一心想着搏名谋势,即便是进学读书,也是为了兴家望族,凡此种种,汲汲营营。
即便是为了挽回书里的剧情走向,但也难免过于急切,不仅失了本心,还少了格局,更不必上东坡先生的旷达和智慧。
读书进举业,说是为了护家人周全,但仅仅只是如此么?
深思之后,顾沉晏心里默默一叹。
自己终究是个俗人,还是个好权势好名利的俗人。
他想要爬到时代的顶峰上去看一看,想要感受一下俯瞰万山的滋味。
经由寒疫一事,见过了百姓疾苦,他更想要去到权力的中心,看看能不能为天下百姓做一点点事情。
即便喜爱苏轼的诗文,也爱惨了他诗中的意境,但顾沉晏自问没有那般的胸怀,做不到那般洒脱。
他在意家人亲朋,想要名利权势,希望谋一个天下安居。
且思且行,顾沉晏心神只觉心神愈发开阔。
是了。
男儿当立凌云志!
不趁着风华年少之时搏名于世,难不成等两鬓斑白才求取功名么?
若是如此,即便考中了进士,又有几年可为官?又怎有机会入阁为相?又怎能一展胸中抱负?
伴着这一场绵密的秋雨,顾沉晏长吁了一口气,身心舒泰。
雨并不大。
一路走到了石狮林,却是听到了哭泣之声。
侧耳细听,却并不像是哪处的丫鬟小厮,反而似一个孩童在呜咽。
顾沉晏心里大惊。
他们东府的孩子可不多,一般下人是不可以轻易待孩童进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