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陆蓁走在通往后宫的宫道。
在道路上来往的宫婢和内侍皆垂手敛目碎步疾行,鸦雀无声。
“蓁蓁?”一声娇唤打破了道上的沉寂。
从后面飞快赶上来一乘八人抬舆轿,抬轿的健妇们稳当轻捷,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掀开窗幔唤陆蓁的是吴倩儿,轿中还坐着她的母亲邱氏。
吴倩儿叫健妇们走得慢一点。
陆蓁撇了撇嘴,不甚情愿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和张姝停下脚跟邱氏福礼。
邱氏作为皇后的继母,亦是一品诰命,自然有资格坐舆轿,也当得起她们行礼问安。
吴倩儿在轿中笑意吟吟打量张姝,一副长辈审视晚辈的模样,让人很是莫名。
“这条道蓁蓁与我都是常走的,倒不碍事,张娘子一看便身娇体怯,可捱得住?要不我让你坐坐?到太后宫中还要一盏茶的功夫,莫走得脚歪腿斜的,到了太后跟前失礼。”
边说还真要起身出来。
这个吴倩儿,每回见张姝,嘴里便吐不出好话来。
“等我与姝姝做了诰命,自然是坐得的,你有甚资格谦让?邱夫人快把这个嫌货带走!”陆蓁半笑半骂。
邱氏笑眯眯的也不见气:“你们俩呀,都给我消停会罢,莫在宫中失仪。你们俩姐妹若有一个有张娘子这般好脾性,我就阿弥陀佛了!”
张姝恭送邱氏,请她们先行。
等舆轿走远了,她与陆蓁不急不缓的向前走着。
陆蓁叹:“还是你的养气功夫到家,我可学不来。”
张姝笑:“千万莫学我,你这样便很好,口中快意,心中也舒畅。人生在世总得寻一处痛快的。”
因着丹娘之死,陆蓁的性子消沉了许多。不再爱笑爱玩闹,以前那个明媚的少女就像陡然消失了。外人看来,以为她长大了变得稳重。
只有张姝觉得,阴霾笼罩下的陆蓁不是真正的她,也并不快活。
她是个嘴拙的人,没有旁人那么好的口才说得人心悦诚服,只能逮着机会就疏导一番。
“你不是也有几日没出门了么,得空随我去见一个友人,她的性子与你一样,洒脱不拘小节,你们俩定然投脾气……”
一路走,低声细语的说着话。
等她们到慈宁宫,吴倩儿已经陪太后说了好一阵话。
张姝是头一回入宫觐见太后,教养嬷嬷在宫门迎她。在宫中又见亲切之人,她的紧张之意缓解不少。
喜鹊在宫门口给太后隔门磕了个头,对她和嬷嬷说:“奴婢原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得娘娘的赏,才得以去侯府伺候姑娘。娘娘的恩德奴婢没齿难忘。今日既有缘再回一趟宫,容奴婢去娘娘宫门口磕个头,就当奴婢再孝敬娘娘一回。”
这本就是她与喜鹊临行前合计好的。她觐见太后,喜鹊寻个托辞去贵妃宫中找薛令人拿回银票。
嬷嬷最喜知恩懂礼的人,叫宫人领她过去。
张姝进殿,对端坐明堂的吴太后恭敬的行跪拜大礼,呈上抹额。
太后身边的心腹姑姑梅芳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眼。她见惯好物,眼光毒辣,一看便知这个绣件没有叫绣娘代过针。
是个实诚孩子。
与慈和含笑的太后悄无声息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站在张姝旁边应承的教养嬷嬷笑道:“您老人家教导有方。”
太后继续刚才与吴倩儿正在闲谈的话,说光禄寺和工部已着人去了西山行宫准备端午宴,尚宫局也已定下诗会主题。
梅芳忙将诗题告诉几位娘子。
太后笑说,让她们只管去好好准备,届时会请翰林官来给她们评一评,头名有赏,末名可要挨罚的。
吴倩儿听得眼前一亮,暗自抿唇羞答答的微笑。
陆蓁敷衍的哼哼几声。反正往年回回垫底的都是她,没什么好期待的。
“娘娘,马球赛上赢了也有赏么?”她关心的是这个。
太后偏头问梅芳:“今年可凑得起人来?”
梅芳沉吟道:“贵妃和武安侯夫人都有孕,皇后娘娘和敬妃向来不爱凑热闹,不会亲自下场。若只有几位娘子,怕凑不出整队来。”
太后摆摆手:“叫二郎再找几个世家子,差几人添几个郎君上来就好了。”
太后口中的“二郎”是她的侄孙,承恩公次子吴宣林。张姝和陆蓁去马市买马时,曾见过一面。
“听说贵妃娘娘怀二皇子时,还和万岁打马球嬉戏呢。”吴倩儿状似无意突然出声。
张姝垂头暗惊。她幼时就知,姑姑胆量极大。但从未听说过有此事。
“她惯得能折腾,那回差点把我好皇孙折腾没了!这回还跟皇帝闹着要去,”太后转向梅芳,问她,“你与皇后说了吧?端午宴她不必出席!叫她安心在宫里养胎,别尽想着出风头,这头几个月胎像还未坐稳,可得安生点。”
这话说的,表面上关心、看重贵妃。实则,不满厌烦之意溢于言表。
陆蓁面露讶异。太后极少插手后宫事,对皇帝的后宫妃嫔向来一碗水端的平。听说以往对贵妃还是颇为喜爱的,这是怎么了?
吴倩儿仿若听不懂,眨着俏皮的眼睛,笑意盈面。
张姝心中惶恐,面上恭顺如常,不惊也不赧。
梅芳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
看着娇弱弱的,倒沉得住气。贵妃娘家总算有个不糊涂的人。
想起贵妃干的那事,莫说太后生气,梅芳都只能摇头。
本来,贵妃答应的好好的,让自家兄长与太后娘家联姻。侯府对公府,门当户对。等她再次怀上龙胎后却突然变卦,听贵妃宫中的王令人私下回禀,贵妃与侯爷竟然盯上了杨首府家的大公子!
这不是痴人说梦么!白得惹人嗤笑!
王令人说,贵妃还打算在端午宴上请万岁给张姝和杨敏之赐婚。
太后偏不教她如意,那几日就在宫里呆着养胎罢。
她脑子拎不清,若只丢她自己的脸也就罢了,可不能叫她连皇家的脸面一起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