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之回到宴会厅堂,张姝已不在这里。
喜鹊在指挥仆从们收拾食案和未用完的酒水吃食。
木着脸对他行礼说,姑娘有事回院子一趟,让她转告请大人在这里稍息片刻。
她在杨清跟前敢放狠话,当着威仪深重的杨敏之,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杨敏之颔首,到院中程三郎适才抚琴的案前坐下。
下人们收拾好厅堂,就要把这尾蕉叶琴抱走。杨敏之往琴上一按,另一只手摆袖一挥。仆从躬身退下。
喜鹊瞥了一眼,垂头跟着仆从们走出去。忍不住腹诽,这位大人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不一会儿张姝就回来了。
杨敏之冲她迎上去:“姝姝辛苦了。”他先回了隔壁长姊那里,知晓程家郎君和女娘们是她在一应招待。
张姝递给他一个靛青色的小物件:“不晓得你来,教我又多跑了一趟。”
语气中满是娇嗔,却并无不满之意。
他也看着她,与她一同微笑。接到手里的是一个镶了颗琉璃珠吊坠的香囊。朴实无华的深蓝布面上,以金线绣了一艘六层高的峥嵘宝船,正鼓帆远航,昂然游弋于碧穹之下。
宦海扬帆,是个极好的寓意。
“恭祝大人平步青云亦会有时,直挂云帆当济沧海。”她眉眼弯弯,微笑着说完,两耳有些热热的,侧目偏向放蕉叶琴的桌案,不再看他。
“里面放的什么香?”他盯着她的眼睛,把香囊凑到鼻下轻嗅。药草的淡淡清气扑鼻。
“艾叶,菖蒲,”她又飞快的抬眼看他一眼,眸光灵动,“还有一些说了你也不晓得。”
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噙着娇俏的一抹笑,很有小瞧他的意思。
他笑着把香囊递回给她:“劳烦姝姝给我系上。”
他穿着白日上衙时的绯色官袍,腰间束了一条金革带,松弛有度,隐隐显出刚劲的腰腹。
她有些迟疑:“这是大人的朝服……”
“我觉得正相配。”他拉着她的手放到腰间的革带上。
那里本来系了一个常规制式的玉佩。
张姝默默抬起玉白的手指,拿香囊上的挂绳穿过革带打了个扣,系上去。把香囊系到玉佩旁边。
绯色的官服上,顿时垂下来一道靛青的俏影。一红一蓝着色浓烈,想要人不注意都难。
“还是改日我给大人再另做一个罢!”她要伸手把它解下来。
“不必,莫得让姝姝费心劳神还伤手,这个就很好。”杨敏之止住她,托起她一双柔荑,毫无征兆的放到唇边轻吻。
低沉含混的声音从她手中传出:“我写给姝姝的诗收到了吗?喜欢么?”
她怯声惊呼“不要”,要抽回手。
他从善如流,放下她的手,随即按住她两边肩膀,俯身垂头,在她额头,眼眉,鼻梁……蜻蜓点水,落下一串串温柔缱绻的吻。
他的口和鼻息中有淡淡的酒味,喷到她脸上就像那日还没有燃烬的火星子,烫得让人心惊。
张姝畏缩的直往后躲,一双腿却软得提不起力气。被他拿手指把下巴轻巧的勾回来,薄唇印到她粉润的唇上。
轻轻的啄了几下,不舍的放开。搂着她肩的手一动不动,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甚满足。
月亮被月晕萦绕,遮蔽了清辉,远处的水榭和近处的庭树都隐于朦胧的夜色,看不清。
趁着夜色,她惦起脚把唇凑过去,换她主动亲他。
香甜的气息,温软的唇,大胆的触碰他。
迟来的醉意涌上心头,杨敏之趔趄一震,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从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个既胆怯又勇敢的女孩儿,叫他如何不欢喜,如何不甘心沉沦!
在她的唇就要羞怯的瑟缩回去时,他热情的回应上去。
一双素手不知何时攀上他胸前的缂丝补纹。
上头有两只云雁,互相围绕,在云间盘旋。
细腻指尖无意识的在粗糙的缂丝线条上摩挲,痒着心尖。
月华终于从彩云间探出头来。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把她亲的像上回那样差点背过气去。浅尝辄止一会儿,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拉她坐到廊下,正对琴案。
“姝姝赠了我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抚琴音一曲作为回礼,请卿侧耳听。”
优美琴音从他指端流淌出来,是程三郎在画舫上为江七娘所奏的凤求凰。
张姝觉得他比程三郎弹奏的更好听。
只是偶尔有粗犷的笑声和叫好声从水榭那头隔空传来,给华丽的琴音带来不和谐的变奏。
张侯爷现在又不爱听缠绵悱恻的戏文了,迷上了滑稽戏。就算天天变同一种戏法,也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张姝有些无奈,与杨敏之相视而笑。
悠扬深情的琴声丝毫不受干扰,飘荡在寂静的夜空。
隔壁也是刚刚忙完这一晚。
也是赶上运气,杨霜枝和何氏招待的黄夫人不仅是程山长的继妻,还是江南有名的女医。给她二人号了平安脉,分别写了养生方,还跟她们讲了些妇人的养生之法,让她们受益匪浅。
待送走黄夫人,杨霜枝留侯夫人喝茶歇息。
侯府的琴音穿过两府相连的假山园林和水榭楼阁传过来,曲音若隐若现,大胆的吐露情意。
杨霜枝秀眉蹙起。
这是敏之的琴音。
百年诗书大族的眉州杨氏,对子弟的教育不止四书五经,亦包括君子六艺。
敏之样样都拿得出手,唯独对琴艺一直不太热衷,他少时便不喜情爱俗音,称其为不入耳之流。
但这首凤求凰的确是他在弹奏。
侯夫人不识五音,以为是侯爷那边的伶人。一曲终了,赞了一声。
杨霜枝回过神笑着回应侯夫人说的话。
等送走了侯夫人,叫仆妇去二门外问一声,外院的人回话说大公子已经走了,从侯府出来,就回内阁值房那边的首辅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