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仰着脸,湿漉漉的肌肤倒映着泠泠的天光,似一方染了雪霜的玉。眼眸里一半无尽的水色,一半绝望的深黑。
和风熏暖,花园锦簇,正是弦京大好春光。沿永宁大道青石板路笔直延展出去,直通东门。一座构建宏伟的宅邸面前,蹲立两只张牙舞爪、神态威猛的雄狮,奕奕若生。大宅朱漆大门,门上铜钉熠熠,门顶匾额写着“永宁侯府”四个金漆大字。
门口候着好几个丫鬟婆子,虽是样貌恭敬,却也好奇地瞥着马车——一只秋香色缀着东珠的绣花鞋踩到了车门边上,终于看到了马车内那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人影,一身秀云纹的绢袄,下搭镂金百蝶穿花的缎裙,裙上绣了时兴的忍冬花,精致繁复。
那上衣青罗大袖襦、衣襟上绣着忍冬宝相,朱钗随着她的步履而晃动的夫人便是大夫人纪氏,她不紧不慢地吩咐仆从抬行李,又打量了一番风尘仆仆的虞归砚道:“姑娘可算是来了,等得舅母好苦呢。老夫人病了一通,今日才好了些,姑娘明日再去请安,一一认过姐妹们罢。”
虞归砚当即福身担忧道:“劳烦舅母久等,外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其中那身着青袍,腰间束带,腰身纤细笔直如雪松,面容清隽雅逸、颇为风度翩翩的则是大公子纪泊舟,他面上带着轻松的笑容道:“表妹妹放心,祖母心里惦念着表妹妹,今日已是好了不少。”
虞归砚转眼对上他的面庞,正是那位买下胡姑娘的公子,二人对上眼皆是惊讶不已的样子,慌乱间移开视线。
虞归砚则欠身行了行礼,跟着引路的婆子一路往里踏入金碧辉煌不知里间何种样貌的侯府,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整座侯府极大,层层递进,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有一花园名秀苑,苑内环山绕水,景致宜人。
虞归砚跟着引路的婆子走过二门的小穿堂,上了抄手游廊,眼前便豁然开朗,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她的院子在东南角,临依荷塘,随风送香,牌匾上头写着“山月居”三个大字。
虞归砚对引路的婆子点头致意,随后笑容和善道:“可劳烦这位婆婆给我指一指外祖母的院子,明日若是误了时辰可是不好。”
那婆子似乎是有些为难,虞归砚身后的紫衣丫鬟拂衣上前将一成色颇佳的玉镯戴进她的手腕里道:“婆婆,我们姑娘初来乍到,若是不清不楚的,难免有得罪。烦请婆婆行行好。”
那婆子瞬间眉开眼笑,一只手转着玉镯,盘算着将府内众人的居所给虞归砚说了一遍才告退。
亭曈不满地嘟囔道:“这婆子惯是牙尖,姑娘刚来不细细说来便罢,还得姑娘瞧她眼色!和该杀杀她的威风!”
虞归砚未语,便往里面走去——
里面立着不少丫鬟婆子,仿佛是一直等待着主人到来,见到虞归砚走进来,纷纷俯下身来行礼:“见过表姑娘。”
虞归砚扫视了一圈院子与立着的众人,不发一言便往里走,院落不大不小,一间正房,两间耳房、一后罩房外加穿山游廊,正是标准的闺阁女子院落。
虞归砚推开正房的门——清一色的墨漆的家什,象牙镶的十二扇云水间立屏,如雾似烟的葛黄色销纱帏帐,镶着彩色琉璃的窗棂旁的多宝阁摆放着白玉花斛和玉石盆景,另有一长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虽然是极其奢华,但也是十分冰冷、毫无人情味的屋子。
一墨绿衣衫、看着便有些年岁的婆子随着稚水走进来福了福身道:“老奴见过表姑娘。”
亭曈随后便解释道:“姑娘,这位是夫人身边的尤妈妈。”
虞归砚看了看这个一眼看上去便十分精明、不是善茬的尤妈妈,笑着道:“烦请尤妈妈代我多谢舅母,今后这山月居还要多多仪仗妈妈才是。”
她话音刚落,尤妈妈便一副傲然的样子,只是嘴里道:“老奴不敢托大,但定叫这山月居上下保管服服帖帖的。”
拂衣上前将一荷包塞到尤妈妈手中,见尤妈妈面露满意之色,便一边恭维一边将她请了出去。
等她走了出去虞归砚才问道:“亭曈,你去打听打听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亭曈沏好玉团胜雪,将茶盏递给窈英道:“奴婢刚刚已是打听过了,除了夫人外另有两个姨娘,四位小姐,两位少爷,算是稀少,姑娘放心。”
虞归砚细呷一口茶水,面含讽刺道:“谁知道有什么妖魔鬼怪,我可不敢放心。”
另一边,福寿堂。
屋内还熏着地暖,晦暗不清。青衣丫鬟扶着一身锦裘十分华贵的老夫人从内室走出,老夫人细呷一口茶水,由着丫鬟捶背,想起什么问道:“文鸳,砚儿该是到了。”
“老祖宗好记性,表姑娘到了有几刻了,奴婢怕扰了老祖宗清静,便打发走了。”
“你做的不错。母亲如此才是对的,我可是算过了,表侄女便是实打实的‘克星’,克死了大哥大嫂不说,就连亲姐姐也不放过,这不,才刚说要来府上,母亲便病了,可不是‘灾星’?若非打量着官家的意思,我也……,”
她顿了顿,转而动之以情道:“所以便别往母亲跟前凑了,日后仍唤芸娘来跟前侍奉足矣。”
老夫人眯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没说话默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