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的年纪,却一个多月见不到荤腥,鸡蛋也是一个两人分,老太太经常对鹿鸣鸣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你不要吃,那个你不要吃,反正你还小,牛尾巴绑草有吃在后头,长大了再吃。我不像你外婆,什么都惯着你,我可没钱给你吃。
其实鹿顺国每个月都寄生活费,虽然不多,但也俩婆孙过的了,还有其他姑姑伯伯逢年过节也给老太太钱,可老太太都不花,全都存着。存到鹿顺国回来。
鹿顺国回来以后和方荣荣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手头不宽裕了,就跑去老太太跟前,可怜巴巴笑嘻嘻说,妈,我添包烟没钱,嘿嘿;妈,我买锄头没钱;妈,我买龙虾笼子没钱。
老太太就从她衣服最里层平时谁也摸不到的鼓鼓小口袋里,一百一百拿给鹿顺国,一边给一边说,“我儿快拿去,我儿最辛苦,我儿别累着。”那时候鹿才知道,老太太其实挺有钱。
当时年幼的鹿鸣鸣还觉得这是多么母慈子孝、天伦之乐的画面,长大再回头看只觉得多么可悲。
鹿顺国一百百哄回去的本该是鹿鸣鸣应该花的生活费。
老太太不舍得给鹿鸣鸣吃,不舍得给鹿鸣鸣花,攒了这么多年,明明是老太太从鹿鸣鸣嘴巴里省出来的生活费,最后一次次全都还给了鹿顺国。鹿顺国还质问鹿鸣鸣,“我没养好你吗。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然而缺吃的、缺穿的、缺花的这在鹿鸣鸣心里都不算什么,最心惊胆战的日子并没有结束,而是还在继续。
好多次,家里来人来客,家里缝生做事,方荣荣不在,鹿鸣鸣就支撑起来要当伙夫,掌勺做菜。想不到吧,十三岁的孩子,居然可以挑大梁做二十个人的饭菜,说出来鹿鸣鸣也不会信,她的潜力居然这么大。
这其实不辛苦,对鹿鸣鸣来说,最噩梦的,是原本也没有什么本事的鹿顺国,会因为一件极小的事,苛责鹿鸣鸣到,当着全部人的面,狠狠指着鹿鸣鸣的鼻子痛批痛骂:“为什么不提前把啤酒放水缸里冰镇?”
对,就是“为什么不提前把啤酒放进水缸?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啊!你还能干什么!你就是个废物!”
“你知道你老子有多辛苦吗?”
鹿顺国骂得太无厘头,火气来得太莫名其妙,人都说,常温也能喝,凉的,反而不好。
可旁人越劝。
鹿顺国骂得越起劲,骂得越难听,骂得越脸红耳赤。如果谩骂可以杀人,鹿鸣鸣大概已经当场死亡了。
那么这个时候老太太在哪儿呢,她其实也不能劝着点什么。大人骂孩子嘛,应该的。
可是为什么鹿顺国看不到,鹿鸣鸣早晨五点起,忙到现在,做了两桌子硬菜,期间还要翻稻谷,仅仅是因为没有提前把啤酒放水缸这一个小失误,鹿顺国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她个狗血淋头。
没必要吧。
真的没必要啊。
鹿鸣鸣百思不得其解,痛苦得恨不得自杀。
郑三妈搂过她,安慰道,“你很棒鸣鸣,天气热,活儿重,你爸爸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待会儿再吃点儿东西,你看,这些都是你做的,你真的很棒啊。三妈在田里做事也没怎么回来帮你。晚饭三妈跟你一弄,啊。乖。”
这样可怕日子过到16岁,也就是鹿鸣鸣刚上高一,就仓促结束,宛如渡了一场劫。鹿鸣鸣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人缘分在那一年会画上一个长久的分号。
鹿顺国干了一件蠢事,他缺钱,稀里糊涂跑去镇上打牌想赢点回来给孩子们当生活费,但是他太单纯,小地方也有险恶人心,他不知道那是局,被人联手下套,第一回赢了八千,第二回第三回就糟了,两晚欠下四万多块钱,没法善终,彻底压倒了他。他不得不举家背井离乡。
鹿顺国带走了老太太、鹿觉觉投奔南临的哥哥,后来方荣荣也过去了那边,不情不愿和鹿顺国汇合,大家都走了,却也只能把在老家上高中的鹿鸣鸣寄养在外婆这边的亲戚家,反正上高中,也就每个月放归属假会出校门。
离别那天,鹿顺国哭得很伤心,鹿鸣鸣也是第一次见他哭,饱经风霜的脸,皱巴巴的衣裳,有些驼着背,怎么看都狼狈慌忙,隔着学校后门的铁栅栏,鹿顺国哭得眼睛通红,鹿鸣鸣也动容,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