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人喜
我少时天赋不足,性情顽劣,最喜追鸭赶鹅,对读书这件事无精打采毫无兴趣,好在我爹妈对我也没抱太大期待;尤其我爹常说‘读不好就去打工’点到为止也挺好,我也就不以为警醒。我妈呢,是家庭暴力施暴者,小学教我题目不会时经常揍人,到了初中她也不会了,就破罐破摔啦。
混过小学,忽然有一天我的班主任逮住我,笑眯眯对我说,“你啊你,再不抓紧读书,小心以后都没机会了哦。”
我懵然无状,心想,书还不是想念就能念咯。那句‘读不好就去打工’吓我这么多年,我还不是照样在学校里顽得好好的。
班主任说:“月模考不及格,就风流啦。连参加中考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怎么形容我自己呢,一个逆骨小儿,混到十三四岁,被敲打了天灵盖,破天荒,我竟开始卖力读起书来,早五点起,晚十一点回宿舍睡觉,每每我最后一个回到寝室,室友就嘻嘻笑喊我‘后来’,说我奋起直追像个孤勇幽灵拼命啃书,说不定‘后来居上’真能做年级第一。
但当过学生的都应该知道这种滋味,读书吧,不是努力了就有好结果。文科类倒还好,纵不理解,生拉硬拽勉强爬过;可公式啊,数字啊,理论就实难没折啦!它们就像会反弹的轮胎,越往脑袋里挤,它就越往外头蹦。
抓耳挠腮学了两个月,我说,我怕是再没机会读书啦!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被班主任单独叫到面跟前儿,这次,她又是笑眯眯看着我,这回,我再没有上一次的轻松无所谓,她越和蔼,我越毛骨悚然,心里打鼓得不行,一个劲儿祈祷千万别对我说什么软话,这种时候,单独的关怀都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她竟说,“你不用焦心啦,还能继续读书,也能参加中考,就一款,以后不准藏教室里一整夜不回宿舍,万一出事儿可啷个整!”
我长吁一口气,心里立刻跟电视剧福贵儿的主人翁想得差不多,这下我可安全啦。(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闲钱和渠道看书,看电视也是蹭,所以我初中时只知道“福贵”而不知道原著《活着》,原著是我上了大学才有机会和时间接触来看的)
等到中考前一天,我给家里预做好两天饭菜,跟我奶说,我走了,回来就是高中生了哦!然后踏踏实实去学校坐车到隔壁镇子参加考试。
中考那几天,大家都挺兴奋,有吃冰棍拉肚子误考的,有嬉笑打闹把胳膊摔折的,有考试作弊被抓到赶出考场的……好在我没有这些问题,顺顺利利考完试,我心里想,这下我可真的安全啦。
那个暑假我没有再追鸭赶鹅,也没有焦心等通知书,日头把稻田都晒裂了缝,我草帽也不戴弓腰在田里割稻子,我爹妈在屋里干仗,把锅碗瓢盆都摔了个遍,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声音,隔壁那人乐呵呵挑着谷子经过,“你家放炮仗嘞,啷个,要庆祝你考状元哇。”
我一乐,心想,这人说话真他妈刺儿呀。
不过那个三伏天也真令我难忘。
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能清晰记得那阵子的咕呱咕呱青蛙声,知知蝉鸣,和烈日炎炎下割不完的稻子,收拾不完的锅碗瓢盆残骸。
我考上的高中,在隔壁镇,去之前听了不少这个学校的流言蜚语,总结来说就是名声不太好,什么学校专培养打架斗殴,小地痞混社会,考进去都没甚前途,津津乐道者隔壁那人当属第一。
但真等我去那里读了两个月书,却也没有碰见什么奇闻异录。虽然我倒是盼着碰见,长长见识,增长阅闻,奈何我压根儿就碰不见流言里的那些事儿。
慢慢我才知道,打架斗殴,地痞流氓混社会这些东西,都跟我没干系。
读书的只管读书,打架斗殴的只管打架斗殴。他们俩之间隔着宇宙壁。
我爹妈倒仍三天一大吵,天天都干仗。我那时候心里想,我得出息起来,我得把这个家支棱起来,我得做救家主。可还没等我找他们谈谈,他们倒先对我摊牌:一拍两散,各过各的!一个拖家带口往云南,一个孤身桀骜下广州。前者是我爹,后者是我妈。
独留我一个在老家读书。
我说,行,我自己也清净。
我以为他们走了,我会哭得撕心裂肺,但我没有,我爹拿着存折和一个九宫格按键手机从铁栅栏缝里递给我的时候,我确实哭得挺惨,心想,这个家散成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聚得起来呀。
真等我爹转身走,我又滴滴哒哒收起眼泪,心里也没那么难过了。
我道,我真该得好好读书,以后想办法把他们都劝和睦起来。
至此,初中以前的张扬,爱热闹,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这些锋芒到了高中都销声匿迹了般,心里真就一件事儿,得读书出人头地,得去,找外婆。
想我初中有个好朋友。
她说她从前看不惯我得意嚣张,但只从一件事儿就认定我,那就是我这人有一长处,‘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我笑,我有这么报么。
她点头,“你挺仗义的。”
我喜欢别人看见我的优点,谁会不喜欢被人喊侠女呢?
但到了高中,我被群嘲之路开启,延续了大半个学期。我那时还没有‘校园语言霸凌’的意识,不过不舒服,我就反抗啊,我把那个喊得最起劲儿的贱|人揍了,当然我也被揍了,反正我们俩,谁也没得好。
高中三年我寄住亲戚家,是两位富裕老人,年轻时做石油生意,在我们镇上算是很有家底的人家了。放归属假,我满脸挂花回去,她见我的伤,问我怎么来的?
要知道从前我惹事闯祸从来不敢跟我爹妈讲,因为别说庇佑,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我揍一顿。
但我的这位姑姥姥,她身体胖胖的,说话很有力气,拉着的手嘘寒问暖,最后终于问出一些头绪。她说道,“这人我认识,我来摆平。”
我当时懵然,摆平,摆平什么??什么摆平??后来我才知道她要替我撑腰出头。
姑姥姥不知道从哪儿找到那带头群嘲我的小子的父母,约在一个饭店,对方爹妈都来了,穿着很阔气,但特别和蔼,对姑姥姥也相当客气,说了一些话,我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