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第一次面临信任和信念的双重崩塌。
我想读书报答他们家,我以为我们家是‘互相奔赴’,是‘一起努力进步’,原来他们从来不这么认为。
我不被期待。
我是这么的不被期待。
说到底,鹿顺国确实可怜,他出生在六零年代,是老幺,他真的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他打心底里觉得读书的人是最没用的人。他坚信读书没用。
可我想说,话别那么难听,我就有天大的勇气,海大的干劲儿,我走到哪儿都能想回家,我在外面受多大的苦累都不会趴下。
鹿顺国这两个小时算是彻底把我骂没啦。
哈哈,我不再对鹿顺国崇拜,也不再同情他前辈子过得如何悲苦。
我选了离家最远的学校,在哈尔滨,对外说,我只能考得上哪儿,对内说,我要走得越远越好。
这两者都是真话。
那四年读书打工,打工读书。
大学毕业了。
我用学生证第一回买了打折票。
我回来了。
我仍然想着报答他们家,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个,所以我带头建一个我们小家的家族微信群,不到一天,他们俩就在群里吵翻了天。
一个还在云南,一个也还在广州,一个在四川。
我耳朵边再次响起那年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声。
他们俩吵天吵地,最后一起吵向我。
我坐在老家的田坎上,这回,还是隔壁那谁,她还是挑着谷子从我身旁经过,“哟,这不鹿鸣鸣嘛,啥时候回来的啊。”
我笑笑:“刚回来。”
她,“怎么不进家,没带钥匙?你爸妈在我们家留了一把预用钥匙。”
我道,“我带了。”
她挑着谷子乐呵乐呵,“毕业回来挣大钱了吧,你爸你妈颐养天年啦。”
我一乐,心里想,“这人说话还他妈刺儿啊,多少年了都改不掉。”
我要报答鹿顺国,我以为有些东西,有些人,慢慢会变,没想到根本就不会变。就算隔得天涯海角,该吵还是会吵,锅碗瓢盆的声音从来没有消散。
我从前是一只陀螺,被人抽来抽去。
后来我变成了一只骆驼,只想把头埋起来。
现在慢慢变成一把刀。
再后来变成一缕风。
毕业后找工作,省吃俭用,三年攒十二万。
外婆走了,我最后的信仰也走了,她变成了我的神明,我又成了信徒。
我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平凡,平庸。
白天出门前照镜子架起微笑,晚上回到出租屋关起门来哭。我还是会想她。
我变回一个普通人。
慢慢的,我觉得我该和什么做个告别。
我是从来道德感强,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孝顺是天,但我大概要反天啦。
精神上的脱离,不啻与削骨拔毒。
从前别人如何劝我思想包袱别太大,会活得很累……都没用,只有自己想开。
将心比心换来寒心。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具体的事儿。
我就是变空了。
一种麻木的空。
我不再受他们奴隶式养育,买件小玩意儿吃顿好的也有负罪感;想到他们还在相互折磨,而我再也没有因不当‘侠女’和‘救家主’而产生的愧疚时。
我知道我不是自由了
是麻木了。
麻木,又清醒。嗨。
精神剥离手术,自剖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