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
只见眼前,宫侍们提着宫灯站作几列,拦住了小满的去路。
为首的宫侍揖礼言道:
“国辅大人在议事殿等候您多时了。”
议事殿的灯火明了一晚。
宫人们换了两趟新烛。
小满还穿着那身女侍的衣衫,在空旷的夜宫之中显得有些单薄。
她思虑不解为何那么晚了师央会来找她,又恐师央会责备她有失身份的荒唐做法。故而立于议事殿大门口,迟迟不敢迈足进去。
师央迎面走来。
他依旧穿着早朝时那一丝不苟的庄正装束,在小满身前揖身行礼。
他似是并不在意小满这身胡来的装束,只是轻柔说道:
“门堂风过处,陛下进来吧。”
小满走进,师央示意宫人将大门关掩,直入正题说道:
“詹南王收到聘迎书后思虑了许久,本想将六皇子詹南麟奉于陛下为帝侧。可就在今日,六皇子暴毙在床。”
师央步于窗前,将窗轻轻合闭。案台上被细风掀动的薄纸忽而静落。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迎帝侧了?”
小满话中带着喜色。
师央转身,凝着她。
他的眼中没有让小满害怕的颜色,而是淡淡的,就如他说的话一样,无悲无怒,无哀无喜。
“詹南大皇子是皇储,二皇子詹南鸿已奉予先寰帝,三四皇子少时夭折,六皇子今日暴毙。五皇子……”
他话中一顿,继续道:“五皇子本没有资格来此。他的母亲身份并不体面,是宫中最低微的女杂。他体肤有损,身有残,藏于深宫从不见人。”
“我要与那样的人做夫妻?我为何一定要与那样的人做夫妻?”
她紧攥着两侧衣裙,愤恨而言却满是委屈。
“忌域之地是詹南的地界。两朝联姻可削减一笔不菲的驻款。这些钱银充于军需,其作用不可限量。”
“不过是为了一些钱——”
“不过是为了一些钱?但陛下可知道,没了这些钱将会如何?一年整休的军队会延长为三年,五年。军供足予十万将士,会缩为五万,三万。詹南与华兰边界战乱不断,我朝愿私下倾力相助,相互利益的关系要如何牵扯?一纸文书?
血脉,可比这文书牢固得多。”
平和的声音提高了些许,也不见有多余的情绪参杂其中。他曾是小满最敬重的老师,他的威慑从不靠面露厉色,他清淡如止水,无波无纹,文骨之下,隐见冰寒。
骨型明晰的手拿起案台上暗红的婚书,恭敬的递于小满身前。
“与詹南王室联姻,诞下拥有詹南血脉的皇子。是陛下需要做的。”
啪——
师央手中的婚书,被拍打而落。
“我不会与他成婚,我不要当阎崇帝!”
小满从来没有什么鸿鹄之志。
从小以被“弃”的身份生活在宫围之中,不能习武,不能议政,要做一个无声的公主,默默的守着自己虚浮的身份。所求不过是获得至亲之人的一点点爱怜。
如今,她被架上王座,千夫所指的当上了尊贵的帝王,朝臣的横权,宫人的轻视,百姓的疑论,一切都在迫着她,没有人在意她愿不愿意。她没有一天不在胆战心惊。
她什么都没有,曾想自己不配拥有更多,只求守着一份情衷,与相爱之人共度余生。这微小又上不得台面的愿景,是她唯一敢求的。
可现在,她依旧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从虚浮的公主之名变成了虚浮的帝王之名罢了。连最后她求盼的东西都将其紧紧扼制。
这么多天以来的恐惧与悲愤终于还是化为了反抗。
“好。”
师央弯身拾起地上的婚书,安放于原处。
“陛下可以卸任,但在此之前,您需随臣去一个地方。”
奠宫白烛长明。
除了棺椁早已不在,任何一处都还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高台上,是阎崇王室各代亲宗的玉面灵位。其中最为崭新的,是属于小满不敢直面之人。
小满静立于奠宫门前,始终迈不下足进入这个肃穆之地。
她退身想逃。
忽然,手腕被将她带来此地的人握住。
虽然隔着袖衫,却能明晰的感知到他掌心的冷寒。他的力气并不大,未强制着将她拉扯前行,而只是足够牵制住她撤逃的动作。
二人一同立在奠宫的门前。
师央仰首,望着远处高台久久沉凝,他启声:
“陛下若想卸任,便亲自来与先寰帝说罢。”
“皇姐……”
垂眸时,泪珠被睫羽拍落。
“我要肃清朝场,我要让奸佞无法盘踞,我要让为国为民者安,我要为百姓谋福祉,我要将阎崇的光辉照亮整片大陆。我的人生不长,我所能做的有限,但我有幸能撑起这片天,我要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所有人。所以小满,你不要怕,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皇姐在的一日,便定能护着你。”
那是最后离别时,皇姐说的话。
此时,竟响彻耳畔。
字字如针。
她任何愿景,皇姐都在想办法成全。
可她又为皇姐做过什么?
皇姐的愿景,以前她只道无能为力,现在,她有资格去完成时,却自私的想逃避。
她除了无愧于自己的私心,却愧对了所有人。
那晚,小满在奠宫哭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阎崇递予詹南拟定好的帝侧大典。择日将迎詹南五皇子詹南客为新帝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