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悬在高墙之上,映出一隅圆影。
今夜无风,月隐层云。
宫侍几人随行在小满身后,一路走的极慢。
王宫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如此熟悉。大到每座宫殿的位置与名称,小到哪座高墙墙角的茂丛里埋着秘密损洞,她都了如指掌。
就连那座名为临崖台无人能进的荒山,她都“有幸”一登。
自阎崇前身还是男帝当政时,这座王宫就已修建了百年。阎崇立国后,将这里整整翻新了个底朝天。
那时,男帝诺大的后宫之中座落了无数嫔妃楼阁,旧话道:后宫佳丽三千人。可第一任女帝当政以来,伴圣的男侧就少之又少,子嗣也寥寥无几。故而宫中供帝王夫侍的宫殿仅有两座,帝侧殿、帝侍殿。
阎崇立国以来,一座帝侧殿的四大阁都没住满过,更别说其他侍君楼台。
母皇在位时,帝侧殿常年空置。直至皇姐迎詹南鸿为帝侧时,那里才重新整用。
要说对小满而言王宫中较为陌生的角落,那就是帝侧殿了。
小满驻足在帝侧殿前,望着牌匾下暗淡的宫灯,久久沉凝。
“你们不用跟上来了。”
她道。
“是。”
宫侍们躬身礼毕后,退其一旁不再动作。
帝侧殿里其实很大,绿植风雅,白日里是满眼绿意盎然的景象。可惜现在黑夜禁锢了郁郁葱葱的茂树繁花之色,一切都蒙着暗影。
宽敞的大道延至帝侧殿的主阁,其余的三大阁需绕于主阁后的庭院深处。
倒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概是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第一个迎入宫的帝侧,就会安排在主阁。
此时,主阁里的灯火还明着。
并不算明亮,不足以照亮整座主阁,只是淡淡的映亮了几扇窗。
交错的虫鸣有几。自从走进这里,就不见一名宫侍,前庭之中空空如也。
小满攀在殿阁的轩窗旁,迟迟不推门进去,看似想探探其中动静,
连个通宣的人都没有,小满忽而有种自己像一个偷偷闯入男子寝居的采花大盗。
有什么好不敢的。
怎么说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名义上自己堂堂正正的夫婿,有何好怕的。
小满心想。
推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詹南客肩膀一颤,手中的毛笔悬在空中,久久未动。
今日是盛凰夜。
他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帝侧的殿阁中怎一名宫侍都没有?难不成,你与我一样,不喜人近身?”
与之前好不一样。
她的话轻然随性,不似那日般咄咄逼人。
詹南客将手中的笔规整安放,他本想将平铺在案台上的纸张收纳起来,可墨迹未干,他只能将其放翻盖。
阁内简素。通常来说盛凰夜会在过夜的殿阁内提前布置更换帝王御用,不知是宫人怠慢还是因为自己已太久没宣临帝侧殿,久而久之就习惯于不做无用功。
小满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朝着那个背影走去。她持着淡淡笑意问道:
“那么晚了,帝侧在干什么?”
詹南客慌然转身。
身后的垂发翩然落于胸前,他衣衫松散,却还完好的戴着面遮。
“你……”
小满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微薄的光影下,她看清了那双眉目,那双她刻骨铭心的眉目。
魏执?
不,他不是魏执。
方才的笑意转瞬即逝,惊愕中掺着怒意,小满大步走向眼前的男人:
“你为何戴着面遮?你为何戴着面遮?!”
她来势汹汹的逼近了他。
小满朝他脸上的面遮伸出手去,詹南客本能的向后一躲。他一手撑在身后的案桌上,抵靠着桌沿。波动的眸光有些无措。
“你不许戴!”
小满扯过他的衣领,一把拽下他脸上的遮挡。冲动的力度蛮横难持,她纤指的甲沿生生划破了他的侧脸。
“咚——”
铜制的面遮从小满手中跌落在地。小满惊呼出声踉跄退步。
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从唇角沿至耳下。
陈旧的深痕泛着深红色,附着着增生的肉芽。昏暗之下像裂着一侧血盆大口,极其可怖。
詹南客慌忙用手背遮在那到疤痕前。
他的呼吸有些颤抖,眉宇间沁出了伤落。
原来,他的面遮是为了挡住他的体肤之损。
小满努力平复着起伏动荡的心情,倒也理智了些。
本还以为,他刻意扮作魏执的模样惑弄她,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她如今才发现,他的那双眉目,是真与魏执一模一样。这是怎样的巧合?这世间竟有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着一双同样的眉目?
小满悄声走近他。缓缓的抬起手,握住了他挡在脸前的腕。
在触碰到他那一瞬,詹南客身体一怔。
“对不起。”
她柔声说道。
“不必挡着,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她撤下了他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双眸。
除了那双眉目,其余的与魏执不太一样。
他的骨型不比魏执锋韧,更为柔和一些。那双天造地眉目在这张脸上,倒是衬出了另一种俊美的感觉。
若没有那道疤痕,他应该是一位难得所见的绝色男子。
他的体量与魏执无差。
他高出了小满一个头,小满需仰首而望才能与他对视。
詹南客偏首,似是惶恐于将那道伤视于小满眼前。
他僵在半空的腕被那只小巧温热的手握着,她似乎并没有要放开的打算。
“你为何不说话?你明明可以说话的。”
她问。
因为他丑陋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