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盛夏后的晚风带着些凉意。
詹南客被传召至膳房时手里挽着外袍。当见到小满时,她果然只穿着一身薄衫,正喜笑颜开的招着手唤他过去。
他走近,将手中的外袍搭在了小满身上。小满一个抬手串过衣袖,詹南客顺势弯身为她结上系带。
两人就像默契得不必言说的老夫老妻一般。一个动作便知道对方要做的事。
他果然很听话的没有再戴面遮。
一开始的沉默不语遮掩着面目,他像藏身作茧的蛹,隔绝着身遭的一切。
可只要她说的,他都会去一一照做。
她说:你多与我说话吧,我不介意你的声音。
他果真不再吝啬言说。
她说:以后别戴面遮了。我不在意,别人也不许在意。
他果真取下了常年佩戴都勒出深痕的面遮。
小满觉得,她与詹南客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变化。
不再只是盟友,而是更深的关系,却又与情爱无关。
像亲人。
皇姐离开后,她再没有血缘相连的亲人。詹南客的出现,更像是一种亲人的羁绊。
将来他们还会共同孕育一个生命。他们的确会像亲人一样相伴很多很多年。
如此,小满与他的亲近显得自然而然,并不再抵触抗拒。
“以前,皇姐还在时,她从围场狩猎回来会带很多野禽。我们晚上就会一同在膳房里,将那些野禽烤来吃。”
闻言,詹南客看着桌台上摆着一只拔净了羽毛的野鸡。只听她继续道:
“上次在荒野遇险。有幸尝得你烤肉的手艺竟然那么好!所以——今晚我们烤野鸡吃如何?”
詹南客浅笑。
他掀起衣袖将野鸡捧到了砧板上,执起菜刀切割着。
“陛下早些与我说,我还可以去茂林深处抓些泉鹅。林中有一涌泉池,那儿的水清甜可口,饮此水的鹅,肉质鲜嫩清甜。”
他细致的剖解着手上的野禽,将一块一块骨肉分离。小满看得真着,觉得利落的分解很是有趣。
不过听他这么说,小满想到了白日里问他的问题,不禁再次脱口而出:
“你为何会对猎场的茂林如此熟悉?就像去过很多次一样。”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淡然回应道:
“我的确去了很多次。”
“你去猎场作甚?”
鸡肉块乘在中,腌料一一撒入。
他轻声回应了她的疑问:
“打猎。”
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屑于任何人的怜悯。
可当他知道,她对他的怜悯,会让她一步一步愿意靠近他。
他开始情愿自揭伤口坦露在她的面前,祈求着她的怜悯。
显骨的粗指抓揉着遍布腌料的鸡肉,他接着道:
“刚入宫时,君守断了我的吃食,不久后又截了我的供银。在这宫中我需要生存,只有想办法自谋生路。所以会去围场打猎果腹。”
他的话平静得像毫无波澜的止水,就如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旁事。
小满哑然失语。
从詹南王宫到阎崇王宫。不过是从一个深渊来到另一个深渊。
那段时日,他就如身在深渊。
他不言不语,默默承受,若自己不迈出第一步走向他,或许,他这一辈子都将在无人知晓的逆流中掩身埋骨。
小满并不知道詹南客曾经的处境如此窘困。她更不知道原来詹南鸿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血亲的兄弟。
她无法去理解,因为她有一个极其疼爱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姐姐。
她珍视自己的姐姐胜过一切。
如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詹南鸿对詹南客的羞辱,她真不相信拥有着血缘相绊的亲人会如同仇敌一般的对待对方。
还有他脸上的伤……
用烧红的剪子从嘴角剪裂他的脸,多么的残忍。这都是他的血亲兄弟亲手所做。
她伶仃在世没有了亲人。
他的亲人却是他苦难的根源。
这场联姻,像上天注定一样让两个人成为密不可分的关系,相互依偎。
小满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并不想把这样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是隐忍入身体深处。
“你是没见,那詹南鸿脸都被打成了猪头!要知道他从前这般对你,我定不止掌他八十下。”
小满愤愤不平,抬眸间却见詹南客此时带着淡淡笑意,若有若无的喜色布了满面。似是为了弥补曾经的亏待一般,小满靠近了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像是在保证道:
“以后,我不会允许有人再欺负你。你是我的帝侧,欺负到你的头上,就是在欺负我。你也不要就这么任他们欺负!你的武功这么厉害,打回去呀!”
思来,小满疑惑问道:
“话说回来,你从何处学了身那么厉害的武艺?”
被丢弃冷落的皇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怎会有一身绝顶武艺?
詹南客喜色倏凝。
眉间冰霜渐染,他平息着自己心头寒色,勾唇转言道:
“想学吗?我可以传授于陛下。”
不知为何,小满的脑海中恍惚间响起了魏执的声音。
她曾经问过他,能不能教她武功。
他说:罪属不能为公主师。
“好啊。”
她掩饰着心中瞬间的刺痛,转移着自己抑制不住陷入回忆的思绪:
“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师父了?”
詹南客笑意轻然。
“不敢。”
他们凑在膳房炭火旁吃到了夜半。
肉食倒是吃得少,酒喝了大半坛。
小满从不爱吃酒,可带着甜味的花酿像甜饮,一杯两杯也停不下来,竟比这流着油汁的烤鸡要好吃。
花酿不易醉人,饮得多了,也很难不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