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收尾。
零碎的残云卷拾起逐渐暗淡的霞红,待一个时机扬长而去。
帝侧殿里早早的明遍了每个角落的灯烛。
主阁的圆桌上摆满的大大小小的菜肴,詹南客紧束衣袖,身上携着浅浅的烟火气息。他端着一盘烤得光泽油亮的泉鹅,平稳的放在圆桌中心。
肥滋滋的泉鹅表皮棕红酥脆,经小火温烤刚刚出炉,此时还冒着滚滚热气,焦香扑鼻。
詹南客解散开衣袖,目光久久落在殿门外的方向,有些发愣。
直至见宫人碎步而来,詹南客静止的眸中才一瞬闪烁。不待宫人走向前来,他急迫的赶了上去。
“帝侧大人,陛下来了。”
宫人躬身行礼道。
抬起头来时,身前已经没了詹南客的身影。
小满走进帝侧殿,她身着一袭繁绣淡红衣裙,雪白毛领的披风上,金色的凰羽图腾借着最后一丝黄昏的余光微微闪烁着。
她的发饰向来轻简,只有一支明珠步摇插在发髻上,格外出挑。
詹南客在她身前行礼道:
“陛下。”
只有在看到她时,他英锐的眸中才会绽出带有温度的光痕。
然而由心的笑意在面对她稍显薄凉的态度后,恍然间凝固。
詹南客并无挂心,随步在她身旁。
“陛下来的巧,今日烤的泉鹅才刚出炉陛下就到了。”
他压抑着热切,轻声言道。
她政务繁忙。
他太久太久未有见到她了。
无召见他不敢打扰她,他厮守着思念捂在心口,一遍又一遍的回溯与刻画。
可上一次相见她还面若春晨,此时却布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未回应他的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直至跨入殿阁。
殿阁内被蒸石烘得暖洋洋。
詹南客自然而然的近于小满身前,悉心为她脱解着身上的披风。
手上的动作慢之又慢,他贪恋着这魂牵梦绕的的萦体馥郁。
他的目光不舍挪移,她却始终未看他一眼。
她蒙着一股沉重的阴霾,连他一同笼罩其中。
待二人落座,詹南客牵起一抹笑意,试图捂热四溢的冰寒:
“上次许诺要让你尝尝林中的泉鹅。这是我早时去猎场捕获的,腌制了大半天很是入味。趁热吃。”
他扶袖执筷,夹起盘中的一片烤鹅肉,置在了小满的碗中。
她静坐不动,双手交叠在腿上,并没动筷的打算。
空然的目光凝出一缕锋锐的光芒,小满望向了他,肃冷的声音响起:
“你会骗我吗。”
悬在半空的手暂止不动,时间似是停滞了片刻,詹南客又夹起了一片蔬菜,置入了她的碗中。
“我是你的妻子,作为我的丈夫,你会骗我吗。”
詹南客将手中玉筷放落,低垂下眸:
“不会。”
小满从袖中取出了那精雕的木盒。
她打开木盒,将其放在桌上,葱白的指缓缓推置在詹南客面前:
“这是我在帝侧殿的茂树下捡到的鸟羽。起初觉得很是特别,所以将它做成了蘸笔,本来想送给你……”
黑羽静静的躺在木盒中央,血红的尖端异常刺眼。
詹南客凝目在那一点赤红上,恍然失神。
“詹南鸿是你杀的吗。”
詹南客抬起手,极为小心的拾起了盒中的黑羽蘸笔。满目珍爱流露,他勾起了轻浅的唇角。
“詹南六皇子是你杀的吗。”
她肃厉不断:
“詹南三皇子,詹南四皇子,这些你的血亲兄弟,是你杀的吗。”
若有若无的轻浅笑意凝固在他的脸上。
他将手中黑羽蘸笔放回了木盒之中,仔细落盖。
“陛下送的笔,我很喜欢。”
他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愿正面回答她的质问。
小满不想去相信他人的妄言,她在心中维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或许是身为并肩作战的盟友,或许是把他当作了亲人。
他的躲闪无疑不是在摧毁着她心中深扎的信任。
是恼怒,也是不愿面对:“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她还残存着最后牵连的幻想。
“你可以辩解,若是冤枉了你,你与我说。但你绝不能骗我。”
他的沉默,无声的回应着她所问的一切。
她名义上的丈夫,她同床共枕的男人。
佯装着任人欺凌的隐忍,掩盖着他满手的鲜血淋漓。
多么可怖啊。
“弑亲冷血,心狠手辣,深藏不露。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接近你?你又会不会是他刀下的下一抹残魂?你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江还晏所言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与其恼怒詹南客的欺瞒,小满更惊心于自身的处境。
这样一个样装作态深藏不露的人,为何处心积虑来到阎崇?
他的接近,他的演绎,目的又是什么?
“你来阎崇的目的是什么。”
小满站起身,扶在桌沿上的手紧紧蜷起。她步步挪移远离着他,她的声音犹如从冰窟之中穿涌而来:
“你来杀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刃,在他的心脏上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詹南客不可置信的凝向她,那双天造的英眸之中早已泛得满红:
“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故意亲近我,讨好我,是为了夺我性命?你要怎么杀我?”小满望向满桌的菜食,伸手横指着:“在这菜里下毒?还是用你的暗器?还是将我活活撕碎?”
他艰难的摇着头,他靠近她,用颤抖的声音唤着最亲近的名字:
“小满……”
“别碰我!”
她挥袖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