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莲城断断续续下了三四天的雨。
天空灰蒙蒙地笼罩着大地,远山与天交际处,晕染出一片森冷的鱼目青。
大雾弥漫在群山之巅,像是掩藏着深林中古老的秘境。
每到这个季节,屋子里总是一片昏暗。
衡苒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翘起二郎腿,把咯吱窝里夹着的书放到腿上摊开,低着头,在时光缓缓流淌中,慢慢将一页一页翻过去。
雨水顺着青灰色的屋檐淌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声。
“苒苒!”衡正带着西南浓重口音的叫喊声从屋里传出来。
“哎——”她拖长音应一声,抬起头侧过身子朝黑洞洞的屋里看去,大声问道:“搞啥?”
衡正声音粗犷如沙,“你李叔打电话喊你。”
“喔,我来了。”
她起身把书放在椅子上,快步进屋。
衡正把手机递给她,衡苒接过来放在耳边。
李村长浑厚淳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苒苒呐,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T大过来采访的研究生到镇子上了,你现在方便去接一下他吧?”
“噢,要得,我这会儿就去。”
衡苒打开免提,放下手机,去抽屉里找出了车钥匙。
李村长继续道:“你爸是我们村上手艺最好的匠人,也是这次主要的采访对象,那个研究生接过来了以后,让他住你们屋里要不要得?”
人还没接来,就已经把这个人的吃住安到她头上负责了。
清溪村穷,村上没钱安排食宿问题,李叔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抠门和精打细算。
她无奈笑了下,点了点头,“嗯嗯,行嘛,反正衡宇的房间还空着的。”
村长不放心地叮嘱:“你可要好好招待这个贵客喔!”
“您放心,肯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衡苒知道村上和镇上多么看重这次的采访。
“那好,就这,我挂了嗷,人接过来了给我回个电话。”
“好。”
手机声音一直外放,衡正也听到了李村长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衡苒揣上手机,拿着车钥匙跟他挥手告别,“爸,那我先走了啊。”
衡正那张风霜遍布的脸上仿佛常年都是一副如此严肃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叮嘱道:“路上小心点儿。”
衡苒拿起墙角立着的两把伞,笑着回答:“放心吧,这条路我都走了好多回了。”
约摸一个月前,有人联系李村长,说是T大非遗专业的研究生,想要过来做调研,采访清溪村的传统杆秤制作工艺。
T大可是国内的顶级学府,T大的研究生来做调研,无疑是一个宣传杆秤非遗的好机会。
李村长当然欣然应允,可这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还以为人家临时又改了主意,毕竟从京市到莲城有一千多公里,结果没想到对方挑了这么个阴雨不绝的天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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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太久,前面转弯的地方又出现了山体滑坡,水泥路被侵占了一多半,地上到处都粘着黄色的泥沙。
为了安全起见,衡苒开得很慢,往日里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半个小时。
到了镇子上,她在路边停下车。
从兜里摸出手机,李村长已经将对方的手机号码发到她手机上来了,衡苒复制号码打过去。
很快就接通了,是一个声音有点儿低沉,却很好听甚至勾的人心痒痒的男声。
车窗外雨声太大,衡苒并不能很清楚地听清对方的每一个字,自然没有注意到对方听见她声音那一刻,很明显的停顿。
和对方确认了地址,她再次发动车子。
三分钟后,到达指定位置。
她撑着伞朝镇上唯一一家超市走去。
超市大门口的左侧正站着一个又瘦又高的身影。
她有点儿近视,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烟雨朦胧中,只能看见对方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身旁放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
走到大门口不远处,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是……
一阵大风刮过来,吹偏了她的伞,密密斜斜的雨珠滴落在她脸上,模糊了她的双眼,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男人却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异常一般,远远地站在台阶上,睥睨着她,“你就是李村长派来的人?”
他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衡苒失神地点点头。
对方抬起左手,看了眼腕上的表,面无表情地说:“你迟到了十分钟。”
她胡乱擦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将伞扣的低了些,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双唇像粘住了一样,怎么都张不开,但对方看起来那样不耐烦,这个时候竟然也没催促。
许久后,她低低的道歉声才从伞下传出来,“对不起,今天大雨有山体滑坡,路滑,开得慢了些。”
听到这个解释,对方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但这显然并不会改变他对她的态度。
“那走吧。”他将自己的行李递给她,冷酷无情地说。
衡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把手中的另一把伞递给他,安静地接过了他的行李箱。
她跟在他身侧,明明两人算是并排走着,可她看起来,局促得就像跟在严厉上司身边打杂的实习生一样。
这行李箱拖起来就不轻,她原本还担心自己能不能把他的大行李箱搬上后备箱,结果走到车跟前时,发现他在车屁股旁边停住了脚步。
这是要自己放的意思?
她打开后备箱,他上前一步,很轻松地就将这个大箱子搬了上去。
衡苒正准备替对方拉开后座的门,但他长腿一迈,径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尽量神色自如地走到另一边,拉开了车门,坐到他旁边。
气氛尴尬到让她呼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