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室的角落里、层叠的物架上飞出一道银光,悬浮在距离顾子辛脖子毫厘的距离上。
他不敢动弹,微微仰着头,与我对视。
“我不明白,”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你在说什么?”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与顾振堂对话的过程中,从始至终,我就在想一个问题——既然王淳媛的亡魂一直被困在这里,顾振堂作为顾家的家主,怎么会不知道呢?
若是知道,又何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用帮我回堂会这样重要的代价,换我帮他去找人?
若说是他被剔骨之后常年在外,不了解顾家内部的产业,也不合理。顾振堂当年确实被废了所有判官的力量,也确实是去年才被迎回来做的家主,但一介离家三十多载未归的普通人,在接手庞大的家族后却没有出半分纰漏,必然是早已将内部事务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有这样,他才能“恰好”把一座闹鬼的宅子送到我手上,作为交易的贺礼、试探的工具。
我只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顾阴阳术是顾家的家传,可是会阴阳术的,不一定是顾家的判官。
同理,顾家本家边上的房子,也不一定一直是顾家的产业。
“我家的两个小丫头,往日里最喜欢热闹,这山城不大,她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和邻里街坊都混熟了。”我对顾子辛说,“坊间传闻、前朝旧事,流言蜚语虽然大部分是假的,但也混杂着真话。二少爷你猜,关于这间宅子,他们说了什么?”
顾子辛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眼眸幽邃。
“城中的当铺千金阁,半年前挂出了整条烟雨巷的宅子号牌,这里大多是三进院落,普通人家大多住不起、也买不起,但有一间,挂牌的当日就售出了……是了,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一处。”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少爷,来这里的第一天,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判官齐家的弟子,当时我还奇怪,你明明姓顾,为什么要和我提齐家的事情?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
这里本来就是齐家的家产,只是半年前匆匆转手,落上了顾家的印鉴。地契转让后没过多久,顾振堂就带着它来见我,与我谈成了一笔交易。
想必是他们用什么理由说动了齐家,要来了这么一间宅子,特特意意拿来试探我。
我哑然失笑。
顾振堂可曾想过,他要找的人,其实一直都在他借的“刀”上?
判官渡魂有许多规则,在分配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毫无规律的,来自因果循环的力量会筛选出最适合摆渡亡者的那一位判官,将名字显示在他的生死簿上。
亲者渡亲。
齐家既然有人和王淳媛有旧,这渡魂的任务,就没有理由落到毫不相干的顾子辛身上。
我再一次问顾子辛:“你偷拿了谁的生死簿和判官笔?”
或许是颈边不断逼近的寒光带来的压迫感,顾子辛的额角开始冒汗,他吞了口唾沫,眼神飘忽不定地说道:“齐云!他是我同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哦,这就是那位外出历练时倒霉至极的少年罢。
我一挥手,撤开了银色的锋芒。
顾子辛浑身的力量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离了出去,瘫在椅子里。他的脸色苍白,最后的一点力气可能都用在了手腕上,不让手里的茶水洒出来。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喝一口手上的茶,忽然,他好像记起了什么,手迅速放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茶盏推到桌上。
这时他的眸光一转,终于看清了方才一直让自己感到巨大危机感的银色锋芒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六尺长两寸宽的银色长剑,没有雕刻任何的花纹,通体寒光,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刻,这把剑正静静的悬浮在离地不到一寸的位置上,悬浮在面前黑衣黑裙的姑娘手边。
顾子辛擦擦额角的汗,忽然正色道:“叶姑娘,用词要严谨,我提前和云哥打过招呼的,算不得偷,你不能污蔑人!”
我:“……”
这家伙,一天不嘴欠就活不了了是吗?!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抬起手,敲了一下顾子辛的脑门。
他不敢还手,只好抱着脑袋,嗷呜一声叫。
“冥府君也没规定过生死簿和判官笔不能外借啊……”他愤愤不平地小声说道。
我再一次抬起手,作势要继续敲。
他瞥了一眼飘在我身边的长剑,说出的话立刻转了个弯:“我错了!我明天就把这两样东西还回去!”
我挑眉看他,“我让你还回去了吗?”
他敢怒而不敢言,眯起眼睛艰难地笑,问我:“那叶姑娘的意思是……”
“继续渡魂啊。”我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这个月的堂会之前,二少爷多加几天班,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吧!十里街虽然离得近,到底每天还得走几步,不方便,这房子太大,我一个人住也是浪费,不如……”
他嘴闲不住,非要给我补上一句:“三个。缨儿姑娘和络儿姑娘也是人。”
我笑而不语。
他马上举手表态,“没有问题,一切听叶姑娘的安排!”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拍拍手,“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二少爷就是去收拾一下换洗衣物,用不了太久吧?”
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减,“一个时辰之内,一定回来。”
脚步声由缓到急,哒哒哒走下楼梯,我听见络儿在楼梯口喊了一声二少爷,不知道顾子辛是什么神态,大概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慢慢站起,从发髻上拔下那枚银簪,伸入了面前的那杯茶水中。
长发骤泻,打着圈落到桌面。烛火温着的茶略有暖意,却不烫手。
片刻后,我拿出银簪,把它放在窗台上,静置良久。
它没有丝毫的改变,尖端依旧透亮、洁净。
长剑铮的一声落于掉落地面。
温茶的一豆烛火在我眼中开始出现重影,摇摇晃晃,困意如潮水般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