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站在床头,寸步不离。老妇人守在床边,到底因为年长,精力不支,还是渐渐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异乡人已不在身边。
她连忙看向另一边,看卧榻上的女孩。血色已然回到她的脸上,女孩睁了眼睛,嗓子有一些哑,却还认得人,一声婆婆,唤得老妇人心一颤。
她大喜过望,寻遍小院想要答谢恩人,却四处不见那位异乡人的身影。
嬷嬷说他早已离去,天微亮时就已动身,往洛阳的方向去了。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顾振堂通过那盏一次性的长明灯借来点灯人十年寿命,活下来的是尚和外祖母一起住在乡下的王淳媛。
他一时冲动,干涉了一位凡人的生死。
他故意在户部尚书每天的必经之路上摆摊,就是为了引起这位大人的注意、与之攀谈,从而顺利进入尚书府,当那六岁小姐的教书先生。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却又舍不得放下。
他看着那孩子处处碰壁,只因她是个女孩。只有他知道,阿媛的聪明才智绝非仅此而已,她不应该被世俗的规则限制。
那孩子厌恶战争,厌恶繁琐的规矩。他听着女孩的声音,手里握着本家写来的信。那信上说忘川府主前往蓬莱,顾启堂开始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上。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此生唯一的学生,争一朝太平盛世。
……他不曾想到,长兴六年在怀州乡下见到的那个“福寿绵长”的点灯人,就是冥府君身边的叶蔓殊。
——是我亲手种下的因,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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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忘川府。
厚重的纸张从顾振堂的手里划过,一页接着一页,最后定格于其中被折了角的那页。
一只丹顶鹤掠过星河,落在顾振堂的身边,修长的红喙衔着一盏烛火摇曳的灯笼。顾振堂取下那只素面的灯笼,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丹顶鹤扑棱着翅膀,很快飞走了。
顾振堂将灯笼举得高了一些,借着它散发出的光芒,仔细地在折了角的巨大书籍里寻找起自己需要的内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翻这本生死簿了。轻车熟路,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一行。
根据阎罗十殿生死簿总簿的记载,中都尚书府王家幺女淳媛,长兴元年生人,五岁因旧疾复发,死于怀州乡下。
然,判官至时,王淳媛并未死去。
于是这条记录被浓墨抹去,又在旁边添上了另一行字,字号比原来的略小:十六岁染瘟疫,不治身亡。
这条记录抹去得更加潦草,几乎可以完整读出下面想要覆盖的内容,可是旁边却再没了新的批注。
好似死亡已经放弃了追着这位王家幺女奔跑,默许了她长命百岁地活在世间。
顾振堂回首看向暗处。
红衣红裙的圆脸侍者从角落里走来,在他面前,沉默地合上了巨大的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