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
但这位女士却毫不在意地给他递去了一双拖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
他其实根本没想过她是真的打算和他“谈谈”,他本以为进门之后,她会对他做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但她只是坐在那里,给了他纸和笔。
纸和笔。他的视线落在上面。
他从未期待过有人能认真理解他的想法。
他会手语,但大部分人不会,所以往往在他还在试图比划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别人就已经不耐烦了。
他可以写字,但大部分情况下,别人并不会给他写字的机会,因为写字很慢、效率太低。
其实也有人会通过手机,手机打字比纸笔稍微快些,但他没有足够的钱买一部手机,所以这条路也行不通。
而这位女士……竟然还为他准备了纸笔。
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他生怕自己写得太慢会让她不耐烦,于是急促地写下自己的谢意和歉意。
在纸上,他祈求她不要去为难那家酒吧,他愿意承担一切的责任。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希望以此换得这位好心女士的些许赦免。
可她看完后竟然理解为他觉得她不讲理。
天地良心,他真的从未觉得这位女士不讲理,他只是按照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在揣摩她的想法呀。
他简直百口莫辩。
好在这位女士没有在这里为难他,还告诉他,自己和老板是好朋友,她不会去为难酒吧。
那真是太好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酒吧老板是他遇到过的、为数不多的不会恶意克扣他工资的老板,所以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件事不要让老板感到为难。
但正当他暗暗庆幸的时候,她却又开口了。
她让他想想谁才是昨天那件事最应该被责怪的应该是谁。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丝窒息,仿佛刚刚被救上岸,又立即被推回了水中。
还能是谁呢,他想,只能是他自己啊。
于是他麻木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他看见面前的女士似乎有些变化,但此刻他几乎已经无法再去思考面前这位女士的表情了——他只知道,果然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个女士似乎抬起了手——他恍惚间只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和从前的经历重合了起来。
看来,又要挨打了吗。
他无助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试图减少自己所受的伤害。
但过了好一会儿,预想中的打骂都没有发生,反倒是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随即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温柔语气。
“我不是要打你,你别紧张。”
“错的不是你,是那些逼着你喝酒的家伙,不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你没有错。”
他觉得自己是被这种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语气轻轻托住了正在下坠的身体,他几乎要流下眼泪。
而这颗棉花糖还在慢慢膨胀着——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话。
“我也没有因此而生气,相反,我甚至觉得有些开心,还有些幸运,可以遇见你。”
——托举着他的棉花糖刹那间长出了双翼,轻巧地拥着他。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眼泪却也不知何时已经流的满脸都是了。
而现实中,也确实有一双手轻轻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