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羽上下打量,他今年已满十七,在同岁数里算高的。
眼前这人,比他还要高上几分。
他问完,挺直腰板,对上对方淡然的眸子,后背骤然窜上一阵凉意。
他微怔。
不知为何,无端生出一丝不安。
他斜了眼一旁的乌禾,眼神会意。
谁啊。
小天师背靠着那人的手,面色苍白,两手一摊。
侍卫啊。
杜羽眉梢隐隐皱起一疑问的纹路,还想开口,却见那人从袖中摸出一通体如玉的小刀,碧绿刀柄系着一木质腰牌。
伴着手腕晃动,腰牌左右摇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立刻不问了。
他摸摸腰间,忽有所悟。
抬手作揖,朝着二人道:“既是大人到了,可亲自追查此事。”
乌禾听的一头雾水,又听身旁沈白桦声音清朗:“尸身还要劳烦医官查探。”
杜羽道:“自然。”
语气较先前客气些许,与面对天师截然不同,神情隐含敬意。
而后他掏出白罩,捂住口鼻,绕过那些太监宫女,行至尸身旁,从腰间布袋里取出物件,动手查验。
见此幕,乌禾看向沈白桦:“这是何意?验尸?”
沈白桦道:“没错。”
乌禾不解:“世有百行,各有专攻,借医者之名行仵作之事,莫不怪哉?”
沈白桦低头看她:“精通药理,擅治外伤的医者,比最好的仵作还好使。”
乌禾移开目光,落在不远处在忙活的人身上,余光瞥见那半截肠子,脸又是一白。
将她神情变换收入眼中,沈白桦垂眸,左手稍稍用力。
乌禾只觉右臂撑着的手稍紧,忍不住向前挪了点,而后右臂又是一松,回头,见那人跟没事人样的,双手背在身后,面朝别处。
她抿唇,压抑着翻滚的胃,缓了缓,待面色稍好转,又听他接过方才的话头。
“整个南越最好的杏林妙手都在太医署,只是他们向来看不起仵作,不愿用高贵的双手触碰尸首。”
沈白桦一顿,笑道:“杜医官倒是另类。”
·
风起,腥味弥散愈广,偶尔带起几片落叶,打着旋落在凝结的血泊中。
“所以。”
乌禾冷眼,方才感激之色荡然无存,连带着胃部抽搐都减弱了些。
“这便是大人非要跟来的缘由?”
“不全是。”沈白桦微笑。
乌禾面上起疑,张口欲言,见沈白桦越过她,大步走向那几个太监宫女,扫视一番,挑了个面色相较而言最为淡定的。
被叫住的宫女微微颔首,面如金纸,喉头上下不停抖动,想来也在极力忍耐。
沈白桦立于人前,低声道:“抬起头来。”
那宫女闻声抬头,见一剑眉星目的侍卫大人冲她笑,如春日暖阳,让人倍感安心,恶心之感渐渐压了回去。
沉浸之余耳边传来问话。
“哪个宫的?”
宫女不自觉开口:“奴婢是宸佑宫宫人翠云。”
连名直接说了。
石桌旁的乌禾摇头轻叹。
沈白桦展颜:“有几事想请翠云姑娘解惑。”
翠云道:“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奴婢当知无不言。”
沈白桦道:“那便开门见山了,方才发生何事?”
翠云道:“她叫月莹,与奴婢一般,也是宸佑宫的宫人。”
“今日轮到奴婢同月莹去内务府取针线,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却不曾、不曾想……”
她忽然面露惊恐,似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
沈白桦道:“不急,慢慢来。”
翠云眼眶泛红,捂着胸口缓了一阵,在沈白桦轻声安抚下,断断续续将后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和月莹本是到内务府取物,回来路上经过小青塘,月莹不知怎么突然发病,整个人面色涨红,形似疯癫,一把抢过托盘上的剪子就往腹部戳。
一刀接一刀,仿佛不知疼痛,衣物被划的稀烂,血水和肉块不断掉落,染红一地。
翠云本想拉住月莹,却被这骇人的一幕给惊的浑身发颤,见其手上挖的深了,内脏肠子割断几块,依然目着脸,双手拿着剪子不断插进插出。
直至肚子那块血肉模糊,月莹忽然停下动作,甩开沾满鲜血的剪子,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翠云,在她刺耳的尖叫声中,月莹口鼻猛然迸发血花,整个人轰然倒地。
其他几人都是旁边冷宫值守的宫人,闻声赶来见到此景个个惊恐不已。
萧瑟青塘,宫人切腹。
鬼上身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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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翠云又缓了些,沈白桦问:“月莹这些时日可有异样?”
翠云摇头。
沈白桦又问:“她平日为人如何?”
翠云亦摇头。
沈白桦收了笑脸,微微皱眉:“何意?”
翠云道:“月莹来宸佑宫不足半月,奴婢也不甚了解。”
沈白桦道:“不足半月?从前在何处?”
翠云想了下,道:“怡景宫。”
“怡景宫?”
身旁插来一声,不远处耐不住又疑惑未解的道士走近掺和到二人问话。
“小天师大人。”翠云擦了擦眼,忙行礼。
“无妨。”
乌禾面色不佳,仍端着姿态,右手手心向上,微抬半寸,“你接着说。”
“是。”
翠竹蹙起眉头仔细回忆。
“大致是上月,一日,奴婢陪着德妃娘娘从皇上那回来,路上见一宫女躲在树后哭泣,德妃娘娘便差奴婢命她过来,问她为何事伤怀。”
“她说她是宁妃娘娘的婢女,那日因一时不慎打翻了面盆,弄脏了宁妃娘娘的妆台,便被宁妃娘娘鞭笞了一顿,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