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坊,季宅。
季宿玉自景宁寺回来后,便一直待在房内,思绪起起落落,好歹理出了大概线索。
这一日是永崇二年十二月初十,她重生回来已有数日了。
若非她知晓未来之事,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永崇三年秋天,身为京兆府尹的季父会因言获罪,被判处死,全家流放岭南。
她在岭南度过五年,第三年母亲去世,此后又独自生活两年。
直到永崇八年,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那一天,她从药铺回家,一如既往陪在母亲灵位旁,直至歇息。
再一睁眼,却重新回到了永崇二年。
这一年,她十五岁。
回来那一日,正是要去金明池赴宴那一日。失而复得,所有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阿玉,阿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一声声唤着。
朦胧中,季宿玉被这声音唤起一分意识,困意仍浓。
安静了片刻,意识又缓缓堕入黑暗,方寸之间,她惊觉,这声音…是母亲。一瞬间,欣喜和失落同时袭来,原来是梦。
就寝之前,她又去母亲灵位前待了许久,兴许是母亲思念她,来入梦了。
想到这里,她努力驱赶着脑海中的意识,母亲已许久不来入梦,她想让这个梦再久一点。
那声音还萦绕在耳旁,季宿玉动了动身子。片刻,僵住了。
不对。这不是她在岭南的住所。岭南湿热,她这几年清苦度日,吃穿用度都尽量简单。
而现在,她整个人被厚实的被褥包裹着,陷在柔软的床铺里。
这种熟悉感,很像她在长安的家。这梦似乎有些过于真实了。
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季宿玉费力睁开双眼,片刻模糊之后,眼前画面渐渐清晰。
入目是一顶鹅黄色床帐,她记得这是她十三岁生日时,母亲特意为她挑选的。
身前又一动,她看去,有一道身影坐在床畔,将手搭了上来。
见她睁眼,那人口中假意埋怨道:“阿玉啊,可算醒了,再不起来可赶不上今日的宴会了,你可是从前几天就开始念叨了。”
季宿玉眼神凝住,紧紧看住坐在身前的母亲,眼前清晰的画面霎时间模糊,是眼泪涌了出来。
季母看她落泪,一下愣住,又慌忙伸手去擦她眼泪,着急道:“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季宿玉吸吸鼻子,语带哽咽:“没事,母亲。是我太想你了。”
季母一愣,失笑道:“就会哄母亲开心,我天天陪着你,哪里要你这么想?”
说完又细细打量她一番,见她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
当日,季宿玉只当这是梦,缠着季母没去参加宴会。
第二日,季宿玉一睁眼,入目仍然是那顶鹅黄色帐子,她使劲掐了掐手心,眼前所见没有任何变化。
心底慢慢腾升出一股不可置信之感,这可能不是梦。
惊异之余,她唤来引秋,问道:“如今是什么时日了?”引秋略带诧异,回道:“小姐不记事了?今日是永崇二年十一月二十日。”
“永崇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她默念这个日子。原来昨日她与季母没去的那场宴会,就是金明池宴会。
在她的记忆中,这日她与父母前去赴宴,人多杂乱,竟不小心被挤下池去,落水着了风寒,卧床两月方才转好。
可现在,她未去赴宴,便未曾落水,自然也不会像前世一样,卧病两月。
事情好像在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这是不是意味着……想到季家即将面临的变故,季宿玉心底萌生出一个想法。
或许,她能改变季家的未来。
——
“吱呀。”房门轻响。季宿玉思绪回落,转头看去,是引秋提着灯进来了。
自回来便在这儿坐着,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暗下了。
引秋将房中烛台一一点燃,疑问道:“小姐自寺中回来便一直枯坐,饭也不吃,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季宿玉嘴角一弯,引秋这丫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还是直来直去。
不过倒也没说错,重活一世,确实称得上是“中邪”了。这么想着,口中却随意回道:“没中邪,倒是碰到情郎了。”
引秋瞪大了双眼,随即反应过来,小声道:“小姐哪里来的情郎?可别说笑了。”
季宿玉本是顺着引秋的话往下说罢了,向来那些才子佳人风月小说,去寺庙不是撞鬼中邪就是情人幽会。
可话音刚落,自己却愣了。刚才的话真的是出于无心吗?
想起今日在寺中遇到的那人,她默默攥紧了手指。心中却不由得想,原来十八岁的景仲明,是这副模样。
今日见到他,完全出乎意料。她心绪起伏,不知如何与他相处,最后落荒而逃。
真是狼狈。好在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过,今日见到他,倒让季宿玉想起了那些在岭南的日子。
若非韶州城外突发瘟疫,前世的他们,原本也该是陌生人。
那时,她与母亲住在韶州城中,赁了个当地人家的偏院,两间旧屋,残窗破瓦。
贴身所藏财物早已在流放途中耗尽,季母终日帮人洗衣、缝补,维持生计。
季宿玉一无所长,只每日给季母打打下手,或是来回跑腿。后来,仁和药铺东家见她母女二人孤苦,便破例点了她去做学徒。
永崇六年初,季母的身子已隐隐有些病症,她没有表露出来,依旧每日洗衣、缝补。
直到那日,晕倒在院中。是邻居赶到药铺告知了季宿玉。
一瞬间,六神尽失。她手中的药包洒落一地,顾不得收拾,奔向旁边医馆,拉起一个郎中便往回走。
推开房门,季母灰败的脸映入季宿玉眼中,平素温和带笑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她眼眶瞬时就红了。
不多时,郎中把完脉,季宿玉跟着他默默走出房门。直到院中,郎中方才开口:“季姑娘,你我算是老熟人,我也就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