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仲明径直走出寺外。
寺外侍从随从等人,见长公子独自一人出来,紧抿着唇,面色不豫,皆不敢出声。
景仲明大步跨上马车,冷声道:“回府。”
至国公府,景仲明迈入府门,本打算回东院的脚步停住,转而向主院走去。
“母亲。”景仲明一入房门,便看见景母倚坐在榻上,手中拿着本经书。
景母抬头,将经书放到一旁,朝他笑道:“仲明回来了。”
“母亲知道父亲要去寺中小住。”
“是,你父亲与我商议过。”
景仲明低笑一声,“难怪今日母亲不与他同去,此时也不问他。”
景母见他神色不豫,“看来仲明心中有气。”
他不再说话。房中一时沉默。
景母微微无奈,“罢了,你们父子斗气我管不了。你也见过我了,回房吧。”
景仲明不作停留,直回东院。
静坐许久,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抬手至唇边,清脆哨声响起。
片刻后,一名暗卫走了进来。
“近日朝中有何动向?我父亲避居寺中,是否与申义侯一党有关?”
“的确有关。自圣上即位,便极为宠信申义侯,朝中多有暗中不满的官员,近日更有言官奏请圣上,请陛下撤去申义侯大权。”
景仲明略一沉吟,“所以父亲是为避人推举?”
“是有此意。言官既奏请罢免申义侯,必定会为圣上推举可用之人。”
“国公素来以才著称,在先帝时便得重用,如今又不依附于申义侯一党,才德兼备。若是推举,必定在册。”
听罢,景仲明不再言语,食指无意识地轻点桌面,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暗卫了然,随即悄然退下。
景仲明心中盘算着,渐渐明了父亲之意。
言官弹劾申义侯,推举父亲,看似是父亲登上高位的机会。实则不然。
申义侯势力盘根错节,内有太后暗助,外有朋党集结,绝非言官弹劾能够撼动。
即便圣上认为言官所奏有理,太后哭上一哭,申义侯以退为进,表一表忠心,圣上也就心软了。
若不急流勇退,父亲必定会成为申义侯一党的眼中钉。以梁国公府之势,根本无力抗衡。
思及此,手指不自觉收拢握住。他起身,行至窗前,用力一推,寒风顿时袭来。景仲明身形未动,就这么站着,看向寂寂暗夜。
夜色已深,上弦月悬于深蓝天幕,长安城中万籁俱静。
景仲明发觉自己不在房中,明明晚间已经歇下了。
天色大亮,他站在一条大街上,周遭人来人往,喧哗声入耳,竟不知是哪里的方言。
“让让——”身后传来呼喊,一辆满载稻谷的牛车自后驶来,车夫在前大声吆喝。
景仲明连忙避开,目光转过,这才发现街道如此窄小,车流人流拥挤杂乱。
他环视一圈,心中断定,这里绝非长安。只是,他为何会在这儿?
下一瞬,像是触发到了什么关节,一些陌生的记忆忽然涌进脑海。永崇六年,韶州,瘟疫,仁和药铺,季寅,季姑娘,施药……
景仲明整个人顿在原地,永崇六年?四年后?他是在做梦吗?
定了定神,他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这些混乱陌生的记忆理清。
永崇六年,他之所以在韶州,与北边朔州城的叛乱有关。
朝廷平息叛乱后,对于如何处置朔州一众官员之事,官员们分成了两派意见。一派请求一律诛杀,以儆效尤,背后有申义侯的推动。
另一派以清流为主,请求宽大处理,以示仁厚,景仲明便在其中,为此他多次上书。最终,圣上采纳清流之策,多数官员的性命得以保存。
也正是因为此事,部分官员遭到申党暗中打压。恰逢韶州城外爆发瘟疫,申义侯便以救疫为名,将景仲明贬出长安城。
他虽心有不满,却知救疫要紧。来到此处后,便亲自到访各处医馆药铺,只是药材易得,愿意去城外施药的人却少之又少,他一直为此忧虑。
直至那日,在仁和药铺得知那位季姑娘略通药理。他并不愿意以恩挟人,让东家询问她也只是无奈之举,若她不愿,他不会强迫。
就在昨日,药铺东家送信来,说季姑娘想当面见他。
而此时,他正在去药铺的路上。
理清思绪之后,景仲明心中暗暗惊异,这莫非是何奇遇?转念一想,不管现在是何状况,梦境也好,现实也好,他都有必要去见见那位季姑娘。
凭着记忆走出一段距离,抬眼便看见“仁和药铺”四个招牌大字,他稳了稳心神,抬脚迈了进去。
东家已在内等候,见景仲明进门立马迎了上来,一面引他向内间走去,一面陪笑开口:“景大人稍等,季姑娘出门送药,马上便回。”
内间已布置好桌椅茶水,景仲明行至桌前坐下,东家将茶水递至他面前,“大人在这儿坐着,我去外间候着季姑娘。”
景仲明转而打量这内间,门口木雕屏风将视线隔开,室内不像外间铺面般堆满药材,反而十分雅致,应当是专用于议事的。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东家的声音,是季宿玉到了。景仲明看向屏风,两道影子朝此处走了过来。
东家先一步迈入,朝向他说,“景大人,季姑娘来了”,又转过头对身后那人如此说道。说罢,便退了出去。
景仲明跟随他视线望向迈入屏风的那道身影。女子身形高挑清瘦,但并不显柔弱。身着一袭淡青色窄袖襦裙,别无装饰,行走间落落大方。
待视线转去她面容,景仲明眼神一顿,这张脸……明明是初见,为何有一股熟悉之感?
季宿玉走入内间之时,也在暗中打量。
见东家走时朝自己使眼色,想起他的劝导,心中失笑。早在那日,她便已做出决定。她在这世上已无牵挂,并不惧死。
之所以要见这位大人,就是要当面表明自己的决心。
抬眼看去,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