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轻晃,光影不时交错,忽的光带划过对面的人。
君攸宁打眼望去只看到了发白的唇和因寒冷抱在胸前的双手,最令人注意的是突出的手腕骨。君攸宁微叹,眼底划过一抹怜惜。解下披风将人盖好,只是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脸,她顺手暖了暖。
迟容与眼睫微微颤动,他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血,从父亲和那些叔叔身下流出。他听到父亲叫他走,别回头。他感觉那条路好像没有尽头,身后是血流成河,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溺死在这条河里。
刺骨的风从河面吹过,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不去。慢慢地河底暗流翻滚,迟容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发烫,自己也向河流更深处坠去,如堕云雾中。
恍惚间,迟容与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还给自己盖了衣服,像是母亲。他记得母亲常常会在自己发烧时为自己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守着自己。
想到亲人,迟容与眼圈发红,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真的好想母亲,六岁以前虽然没有父亲的陪伴,母亲格外疼爱自己。自己比其余小孩娇纵些,爱哭些但母亲永远会在自己哭泣时让步,不像父亲。听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却看不出一点惊喜,自己哭时只会让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但父亲也会在早起巡逻时带自己看太阳升起;会将自己高高抛弃再接住;会在难得吃肉的时候将肉全部给自己;会在自己被其他叔叔带去打猎时等在军营门口;会在敌人突袭的时候如神一般保护自己和百姓,可现在父亲也不在了,自己彻底没有家了。
世间灯火万盏,再无一盏等自己归家。
迟容与悲从心起,他不愿睁眼缓缓蜷在披风里不由开始恸哭。君攸宁只看到迟容与眼睫颤动的厉害,大滴的眼泪失控坠落,渐渐呜咽出声。
君攸宁有些无措,她很少接触同龄人,更多的是与他们打架,从来没有小孩子在她面前哭得如此伤心过。而且她觉得庙里的小孩哭的丑,一哭连架都不想打了扭头就走。
君攸宁直起身靠近已经将脸埋在披风里的人,轻拍哄道:“容与,迟容与,你别哭了,你现在安全了。”之前一直绷着心弦,君攸宁嗓音偏少年语调清越,现软下心神语带诱哄着自然带有女儿家的软糯,有点像江南小调,与生于江南的迟母语气有着几分相似。
悲痛裹挟着迟容与,他无心分辨只从心伸出手握住君攸宁轻拍的那只手,哽咽呢喃:“母亲小满好想你,父亲死了,他流了好多好多血。小满想去陪你们,我不想一个人,我怕,小满真的好怕。”
君攸宁本来还在想“小满”是乳名吗,一听后面的连忙回握住比自己还小的手,低头想了想说:“小满,父亲母亲都希望你好好活着,等你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以后,我和你父亲就去接你。”
迟容与握的更紧了,无措的皱了皱眉,他想睁眼却睁不开有些着急:“可小满不想一个人,太孤单了而且好多人欺负我,母亲、母亲,没有人帮我。”
君攸宁心下微凉,用披风给人擦了擦眼泪,边擦边说:“小满你要坚强,况且小满不会独自一人,等你好起来会有许多人陪着你,照顾你。”
迟容与渐渐平静下来意识回笼,他蹭掉眼泪睁眼望去,他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此时光再次投进来一晃而过,迟容与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似若桃花,睫毛很长,眼神像流水一样有很自然的波动。
在迟容与打量自己时,君攸宁也看到了迟容与的眼睛。眼角内勾,眼尾很长,略微上挑,黑白分明,泪水的浸染下显得水润润的,让君攸宁想起了自己半夜去后山寻过的那处泉眼。
“姐姐?”迟容与愣愣的,脱口而出道。君攸宁顿时产生一种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毕竟谁能抵挡住又乖又好看的小朋友呢。
轿外德胜的声音响起:“公主,到了。”轿帘被掀起,她一个激灵回神,只好轻声道:“我们到皇宫了,等会给你看伤,和你一起的少年会来接你,别怕。”
突然命运的后衣角被拉住,君攸宁回头无声询问。迟容与不说话,准确来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太害怕了,本能的拉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里唯一能让他平静一点的人,哪怕对方是个孩子。
君攸宁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迟容与听到她说:“小满别怕,幸运的话我们会再见很多次,不幸的话姐姐会在庙里期盼小满余生多喜乐。”说罢下轿敛起笑意对德胜低声说道:“还请公公让最好的太医诊治。”
德胜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公主请。”
君攸宁踏进宁寿宫想屈指可数的岁月里,让她记住的人寥寥无几。自己来路孤寂,与旁人比终归又多些幸运,但终不得圆满,既然如此那总要有人圆满吧。
德胜领着君攸宁踏进倦勤斋,进门呼吸一窒。她不是没有见过血,但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仿佛有着被血浸染出来的煞气,还有这比嘉仁帝身上更为厚重的君威。
对面的人坐在太师椅上,须发半白,留着络腮胡,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充满了探究之意。
君攸宁额上渗出冷汗,她不敢直视,只在进门一瞬间飞快地瞟了一眼。强撑着站稳,准备跪下行礼时对面的人冷哼一声,“站着吧,德胜,带着去把衣服换了,伤也处理好了再带过来。”
德胜回身带着君攸宁往外走,君攸宁心情沉重,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透不过气来,脚步虚浮跟着往外走,直到进了古华轩偏殿。
门外守着太监宫女,屋内床上放着衣物,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后浴桶早已准备好,屋内只留着一位宫女。德胜退出去后宫女上前行礼:“奴婢琉璃来侍奉公主梳洗。”君攸宁面色由白转红,毕竟自己三岁后可以独立洗漱和入睡后便不再让奶娘照顾自己了。
琉璃揉搓着君攸宁的头发,恭敬道:“这水里加了一点草药可以驱寒,今日公主身上有伤简单清洗,太医已在门外了”
君攸宁点点头勉强带上笑意:“姐姐费心”琉璃动作一顿回:“公主可别折煞奴,都是主子的吩咐。”说罢利落的为君攸宁穿上桃色的云锦裙。
转过屏风太医上前诊脉,琉璃看君攸宁不在乎的样子在旁出声:“公主胳膊上还有划伤,脚腕肿胀。”